祁淵盯著那行字,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動,黑眸中閃過一絲妖異的紅。他死死地咬緊牙關,咬出血來,也絕不肯吐出一個字。
“快叫!快叫!”契書婆拿那張人皮抽打他的臉,臉色猙獰,“給我叫!”
“老婆!”包租公發現哪裡不對,“快看契書,看契書!”
“你別插嘴,死棺材板板,”契書婆緊緊抓著人皮,像握著尚方寶劍,“不肯叫是吧,那你就等——”
說話間,她的余光瞥見契書上的血字在彈跳,慢慢地在組成一個淒厲的大字。她的眼皮一跳,耳邊響起包租公的尖叫:“跑,跑啊!”
契書婆渾身一個激靈,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麽,本能地丟下人皮就跑,然而那張人皮竟然緊追著她不放,只見上面的血字已經寫成,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死”字。
被人皮血契貼到後背的一瞬,契書婆來不及慘叫,便炸成了一團肉泥。
她竟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
祁淵身上濺滿了血肉——在四天前,他還是會對著屍體嘔吐的人——而現在,他漠然的臉上只有一點嫌棄,隨手擦掉了眼睛上的血,雙手抓著身上的束縛用力一扯,將包租公的盒子房撕得粉碎。
包租公嚇得面色如土,轉身就跑,祁淵沒有追,只是拾起地上一塊石子,猛地朝他擲去。這一擊的威力遠勝槍炮,快準狠地打斷了包租公的腿。
“等、等等!不關我的事,我都是被那臭婆娘脅迫的呀!”包租公拖著斷腿,跪地求饒,“我是人類,我是人類,你從來不殺人類的,別殺我……”
祁淵沉默地看向包租公的臉,醜陋、愚蠢、猙獰,然而的確是一張人類的臉。和上一次不同,這次他雖然感到龍血的躁動,但只要他願意,還是能夠控制住自己。
只要他願意。
“求您了,我是無辜的,您看看我這臉上、身上的傷,全是被那婆娘打的……放我一命,我以後真的不乾壞事兒了,我發誓!”包租公連連求饒,涕泗橫流。
和失去理智的墮種不一樣,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已經在無意間殺死了一個人,如果再親自動手殺第二個,那沾到身上的汙血就再也無法洗淨了吧?
祁淵想了想,撿起那張人皮契書,在他的操控下,血字不斷地扭曲變化,組成了新的內容。他將契書遞給包租公,“在這裡簽字,按照這份契約,一旦你再傷害別人,就會像你的妻子一樣死無全屍。我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以後要好好做人。”
“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包租公滿臉悔恨,又感激地握著祁淵的手,不住地親吻他的手背。他在契書上簽好字,然後一瘸一拐地跑遠了。那張人皮血契就吊在他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如隨時會墜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葉盞在暗中觀察,覺得很有意思。“簽訂契約”顯然是契書婆的特殊能力,祁淵是怎麽做到改變契約上的內容的?他又想到前不久,他發情期的時候,也是祁淵在他的腦門上畫了個印記,發情期的症狀就緩解了。
果然,他的能力不止是操控風那麽簡單,葉盞若有所思,繼續跟著祁淵的回憶前進。
祁淵走入損毀的飛行器,準備找一點乾糧和裝備帶在身上。雖然暫時擺脫了危機,可他又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只有吃飽肚子才能堅持下去,才幾天時間,祁淵就已經深深地了解這一點,他摸黑進了後廚,看看能不能找到點食物。
後廚常年散發著惡臭難聞的氣味,所以他從來沒有進去過。一推開門,就聽到蒼蠅嗡嗡的聲響,祁淵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尋到了開關。
啪,燈亮了。
祁淵的瞳孔縮了一下,一具屍體映入他的眼簾。
那是一具被鉤子釘著腳後跟,倒掛在牆上的,人類的屍體。血全部從脖子裡放走了,屍體蒼白無血色,缺了一條大腿。
祁淵的眼珠一錯,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案板,碼著被剁成小塊的肉,和一根連著經絡的腿骨。再旁邊,是一口肮髒的煮鍋,再旁邊的地上,一堆人骨……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這幾天包租公和契書婆給他吃的,根本就是人肉。
怪不得他第一次吃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吐出來,原來不是因為太過腥臊,而是他的身體本能地拒絕吞噬同類。
當時他們說,這些都是豬肉……太可笑了,這裡怎麽會有豬肉,可是他就那樣輕易地相信了,然後張開嘴,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祁淵的胃部痙攣,泛起強烈的嘔吐衝動,然而一天沒進食,自然什麽都吐不出。他只能痛苦地蜷起身體,用手指摳進嗓子眼,自虐一般地想要挖出點什麽來。喉嚨被摳出了血,然而隻嘔出酸水和膽汁。不可能的,吃下去的早就被他消化,那些罪孽已經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
好髒,從頭到尾、由裡及外地髒透了,他無聲地哭著,嗓子啞了,張開嘴只能發出撕心裂肺的喘息聲。他瘋狂地砸碎了廚房裡的一切東西,毀了飛行器,挖很深的坑掩埋那具殘缺的屍體,他越是挖土,就挖出越來越多的人骨,簡直像是在往地獄開掘,一層兩層十八層……
最後,除了他自己也沒什麽能毀壞的了,祁淵呆呆地靠坐在飛行器的廢墟上,目之所見只有一片荒涼殘酷的大地。夜風吹得他很冷,隻好蜷縮起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就像等待葉盞回來時那樣,只在這個世界佔據一個很小的角落,不傷害任何人,很乖很乖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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