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已經崩潰了,他意識到不會有人來了。這幾天努力地自我欺騙,自我鼓勵,攢起的小小願景,全都碎成了渣滓。也許契書婆說得對,他等的人不會再回來,他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已經走了,反正已經不要他了。他就被丟在這個地方,所有人都想他死,他也根本不想活了。
葉盞心痛得不行,卻什麽都不能做,他聽到少年壓抑的哭聲,聽到他絕望地喊自己的名字,簡直五內俱焚。五年前的自責和愧疚重新淹沒他的心,快把他逼瘋了。
一個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長大啊,要是他心愛的少年不曾經歷過這些就好了,要是能把所有悲傷的、不幸的記憶全部清除就好了。如果能剔除這些使他的心破碎的東西,是不是他想念的那個孩子也會回來了?
葉盞的心跳加速,抑製不住地產生了邪惡的念頭:事實上,他現在恰好有能力,來完成這件事。修改和刪減一些記憶,也就意味著,把現在這個祁淵,還原成過去那個讓他懷念的祁淵。
葉盞說不清楚自己對現在這個祁淵的感覺,他不喜歡他身上的壓迫感,討厭他的強硬手腕和掌控欲,畏懼那種過分熾烈的情感,害怕會足踐烈火,引火燒身。可是他無法否認,他也享受著被愛的感覺,也會為那家夥身上的絕望和瘋狂怦然心動,每次一靠近他,他就會軟弱、妥協、言不由衷。他不喜歡過於複雜的情感,也知道自己不善於處理,過去他會逃跑,可現在他似乎逃不了了。
但對於過去的那個祁淵,只有17歲的一張白紙的祁淵,他就可以單純地喜歡著、憐愛著,也可以拚上自己的性命去保護他,也可以不帶一絲雜念地去親吻他尚還稚嫩的臉頰。
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只要稍稍地對祁淵的記憶做一些修改,他就可以擺脫那段複雜而疲憊的關系,回到最初最單純的模樣。對於祁淵來說,忘掉這些慘痛的記憶,等於是卸下了重擔,會活得輕松許多吧?
等等,我到底在想什麽啊!葉盞抓狂,要是他還有手,肯定要狠狠地打自己的腦袋一下。我不是最討厭虛假的東西嗎?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沒法再挽回了,騙自己、騙別人,有什麽用!
他暫時壓下了瘋狂的想法,可那邪念早就生了根,輕輕地搔著他的心,動搖著他的意志。
忽然,葉盞見祁淵俯下身去,似乎在地上畫著些什麽。他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祁淵沾著自己身上流下的汙血,在地上列了一個減法。
“就算我在二十歲生日那一天死掉好了……”祁淵口中念念有詞,“那就還剩下不到三年,嗯,是八百二十三天……”
他在數字的邊上又畫了兩個簡筆畫的小人,手拉著手,頭挨著頭。然後祁淵就托著腮,呆呆地望著小人出神。
“還有八百二十三天,一定要找到你。”
第101章 諸神後裔計劃
◎還有愛,很多很多的愛……◎
那時的祁淵不會想到, 他用了不止三年,而是足足五年,來完成這個心願。所以那時的他也不會痛, 仍舊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什麽都努力去做。
痛的是現在的葉盞,這個未來的見證者。這讓他難過地想到, 假如粗暴地刪除祁淵的記憶, 抹除的並不僅僅是痛苦,好像連同他的努力、他的掙扎、他曾有過的一切真摯的情感, 都一筆勾銷了。那簡直就是為了一己之私的愛, 去否定他的人生。
所以最後葉盞什麽都沒有做, 只是靜靜地看著祁淵走上他自己選擇的路。
接下來的幾天,祁淵一直很有目的性地在歸墟外圍遊蕩。以前都是契書婆帶著他, 現在他開始學著自己和當地人打交道。這是他第一次走出溫室, 直面殘酷的真實:
這裡生活著大量的感染者小孩, 長得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皮膚黝黑, 光著屁股,饑餓性水腫,貓著腰鬼鬼祟祟的像老鼠。那群孩子遠遠地朝他吐口水、丟泥巴,模仿他挺直腰背的走路姿勢, 一邊還要發出怪叫, 大人們就坐在各自的棚蓋裡, 發出窸窸窣窣的惡意笑聲。Omega們不加節製地散發出氣味, 敞著雙腿坐在路邊,朝他露出惡心的媚笑。
與其說感到被冒犯, 不如說是震驚和無奈, 還有一些無能為力的悲哀。有一次他蹲下來, 幫其中一個小孩系了個鞋帶,那孩子眼睛瞪得溜圓,竟然臉紅著跑開了。有了多余的食物,祁淵會慷慨地分享出去,那群小孩漸漸地敢吃他給的東西,也會對他露出笑容了——歸墟的居民本能地想要驅逐異類,卻又無法拒絕這個“異類”身上罕有的溫柔。
通過狩獵異獸和墮種,祁淵換到了當地獨有的錢幣,某種異獸的鱗片。攢夠錢之後,他就去找傳說中的冥王大人,換取食物和水。
第一次見到冥王的時候,祁淵的確嚇了一跳。那是一個半生半死的女人,下半身已經變作了黝黑的岩石,青黑色的皮膚上磷火閃爍,聞起來像不新鮮的屍體。冥王辦事牢靠,從不參與紛爭,只要錢給夠,什麽都好說,提供的水也夠乾淨。
意外發生在第七天,祁淵按照往常換了一壺水,毫無戒心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順著喉嚨滾落,彌漫著一股冰涼的死氣。這種死氣過往也是有的,畢竟是冥王弄來的水,但今天似乎格外濃厚,像是瀝青灌進了胃裡,祁淵開始感到不妙。
自從來了歸墟,食物中毒是常有的事。他的體質強悍,一般的毒根本藥不倒他,只要催動龍血,就能迅速代謝掉毒性。然而這一次,他感到四肢發沉,頭腦昏昏,向前走了三步,一頭栽倒在地上,竟然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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