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他問。
沈搖光的確存了想與商驁談談的心思。知他向來嘴硬,是口是心非的慣犯,沈搖光特地將他叫走,就是為了避免有旁人在側,又教他犯了死鴨子嘴硬的毛病。
“我許久未曾離開山頂,如今到了這裡,不如多走幾步,權當散心。”沈搖光說。“只是不知,九君是否願意作陪?”
商驁片刻沒有言語,接著,沈搖光聽他小聲嘀咕道。
“總叫什麽九君,跟誰學的。”
……想必這便是答應了。
——
暫時的,被商驁的威壓逼得動彈不得的聶晚晴暫時被解救了出來,漫山遍野的鬼兵也在商驁抬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驁冷著臉走到了沈搖光面前,沒說話,卻把身上厚重的大氅解下來,強硬地裹在了沈搖光身上。
大氅上並沒有暖意,但皮毛卻厚重柔軟,頓時將他密密實實地裹了起來。
沈搖光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冷。
商驁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涼涼地掃了他一眼,狀似冷淡地嘴硬道:“除了來送人,還顧得上什麽嗎?”
沈搖光搖了搖頭,自嘲地淡淡笑了笑:“許久未曾感覺到過溫度的變化了。”
畢竟他修了百余年的仙,早感覺不到寒冷。失憶醒來之後,也未曾出過那間寢殿的大門,自然也不會感覺到門外的溫度了。
商驁垂下眼,沒有說話。
他靜靜跟在沈搖光的身後,一路踏著石階往山上走去。
九天山不似上清宗,朝山
上走去一路都是平坦寬闊的玉階。九天山底是崎嶇的山路,便比上清宗的路要難行多了。
便是上清宗的玉階,沈搖光都未曾攀登過,這樣的坡道對他來講便有些費勁。
山路難行,沈搖光又身體虛弱,即便他一路走得都慢,不過半個時辰,呼吸聲便愈發重了。
商驁先感覺到了他逐漸粗重的喘息,還沒等沈搖光感覺到疲憊,便先在他身後停下了腳步。
“坐一會吧。”商驁說。
沈搖光回過身,便見商驁已經抬手召來了一隻靈獸。那匹靈鹿行到了沈搖光的身側,便溫馴地伏下了身,等著沈搖光在它身上坐下。
沈搖光雖覺疲憊,卻極珍惜這難得的自由,搖了搖頭道:“我還不累。”
“那我累了。”商驁說。
他這話多少有些不講道理。可不等沈搖光反駁他,便又有一隻靈獸從林中行來,在商驁面前伏下了頭顱。
商驁往那靈獸上一坐,靜靜看著沈搖光。
沈搖光隻好當做陪他,在那匹靈鹿柔軟的背上坐了下來。
方才行路中不好說話,此時坐下稍歇,沈搖光順了氣息,便先開了口。
“除了送池魚回山莊,我今日來此,還有一件其他的事要做。”他說。
商驁沒有出聲,似是在靜靜等他的下文。
沈搖光轉頭看向他:“上次我見到池魚,他曾提到過九年前的事。”
商驁神色一頓,看向他的目光也沉了下去。
“你問他了?”
沈搖光點了點頭。
“他跟你說了什麽?”商驁的語氣變得戒備。
在商驁這樣步步緊逼的目光下,沈搖光反倒不知怎麽回答他了。
片刻,沈搖光說:“池魚對此知之甚少,不過,我也聽得了一個大概。”
商驁皺眉沉默著,沒有言語。
沈搖光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所以,你既救我,又意圖庇護我,為什麽不同我直說?”沈搖光說。
商驁聽見這話,眉心皺得更深了。
他心裡明白,這些內情池魚那小子絕不知道,能將這些告訴他的一定是池修年。
……多嘴。
即便池修年說過多次,是他救了沈搖光,修真界的人也都這麽想,但商驁從沒這樣認為過。
他早就知道他罪大惡極。
對沈搖光來說,性命、生死,難道真的那麽重要麽?
重要的是來自最為信任、甚至產生了愛情的人的背叛、欺騙,還有來自對方建立的、他所不知的厲鬼王朝。
商驁從沒否認過。他當年一步步從泥潭血水裡爬出來,為了活命、為了變強,為了和他怪物一般的身體共存,他瞞著沈搖光做了很多事。
他在沈搖光面前裝出一副人畜無害、善良溫馴的模樣,討得了他的喜歡,卻也知道終有一日,真相大白那天,便是雪山崩塌,露出其中掩埋的肮髒罪孽的那一日。
果然,那天,沈搖光沒有原諒他,要與他再不複相見。
商驁知道沈搖光是恨他的,也正因如此,他將沈搖光救下之後,在漫長的九年裡,他早就與自己達成了共識。
他盡管恨他。只要他醒來,他便再不做懦弱逃避的人,去承受沈搖光所有的恨和憤怒,獻上自己的一切,去試著消弭它們。
他可以廢了自己的根骨,從怪物變回最卑微的普通人。也可以顛覆掉鄞都,讓沈搖光最痛恨的罪惡從世界上消弭。要是還不夠,就讓沈搖光殺了他,只要死在他的劍下,對商驁來說,就是一種圓滿。
但他醒來時,他不記得了。
這反倒讓商驁不知該怎麽辦了。他迫切地渴望著沈搖光,想要他
的愛,即便那些愛是被仇恨裹挾的也好。他也迫切地想要彌補、償還,但是他想還的那些債,沈搖光卻都不記得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