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濟玄收拾好藥箱退了出去。
寢殿的前廳就在沈搖光所在的臥房前方,隔著屏風和帳幔,燭火搖曳之下,沈搖光能看見端坐在那裡的高大身影。
即便很魔幻,沈搖光也不得不承認,方才與他交鋒糾纏過的男子,就是他剛收入門中的弟子商驁。
言濟玄提著藥箱出去,跪在商驁面前似乎說了些什麽。片刻之後,寢殿的大門打開複又合上,言濟玄離開了。
沈搖光靜靜等著,可外間的商驁卻一直坐著沒動,像是一尊擺在那裡的塑像。
沈搖光有些疑惑。他這是想幹什麽?
又過了片刻,商驁仍舊沒有進來,卻還是沒走。沈搖光不由得坐起身來,可卻不等他下床,外面一動不動的人就站起身,頗有點像聽見聲音的警覺獵犬。
他出現在了沈搖光臥房的門前,站在那兒,神色冷凝,目光凶狠,眉頭皺得死緊。
“言濟玄的話,你沒聽到?”他問。
他語氣很凶,沈搖光卻莫名聽出了一點心虛,像是個十來歲、不小心做壞事情傷到人的孩子,後悔卻嘴硬,但卻分明能從僵硬的小動作上看出他的自責和心疼,還有手足無措的歉意。
就好像剛才他遲遲不進來,是因為不敢面對受了傷的他似的。
沈搖光多看了兩眼,卻換來了更加虎視眈眈的目光。
他隻好直奔主題。
“言濟玄說,你沒騙我。”他說。
“你倒是不怕他也是迷惑你的妖祟?”商驁冷硬邦邦地問道。
沈搖光有點無語。他當然怕,但是他手腕受傷的事實擺在這裡。面對商驁興師問罪的質疑,他言簡意賅地解釋道:“事實如此,不必懷疑了。”
商驁冷冷的沒有說話。
“只是言濟玄未曾告訴我,過去的四十多年發生了什麽?”沈搖光問。
商驁仍舊沒有說話。
沈搖光打量著他的神色,又聯系起自己而今慘淡的境況,試探道:“你我之間是有什麽誤會,還是有什麽仇恨?”
商驁看向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
沈搖光又不明白了。在商驁的逼視中,他面露疑惑,正要再問,卻聽商驁緩緩說道。
“是仇恨。”他說。
這麽咬牙切齒,恐怕不是小事。
“我不知這幾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若我做了什麽錯事,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沈搖光坦然說。
他自認自己是個極講道理的人。
即便他已有八分認定自己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卻也承認自己穿越到了多年之後,無法保證過去幾十年的作為。
既如此,他不如直接問清楚。若他有罪,也算死得明白,若是對方窮凶極惡,就當他識人不清,活該受死。
但商驁卻似乎並不領情。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難看,像沈搖光說了什麽讓他難以忍受的話一般。
沈搖光看他這樣,隻好接著說道:“我
自認為人磊落光明,若無誤會嫌隙,不至與你師徒反目至此。你即便恨我入骨,欲千刀萬剮,我如今也嘗得了惡果。”
說到這裡,他補充道:“既如此,即便要我死,也請你讓我明白地赴死。”
他明明已經很友善了,被弄得苟延殘喘還保持了這樣的平靜,但站在他面前的商驁,卻不可抑製地發起抖來。
他顫抖著,眼眶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紅。那雙眼睛裡的血色重新活了過來,在如墨的漆黑中翻湧。
像是在忍著極其強烈的情緒。悲傷、痛苦亦或是憤怒,沈搖光看不明白。
許久之後,商驁再開口,嗓音已經沙啞得有些嚇人。
“以為什麽都不記得,便可逃脫乾系了麽。”他說。
沈搖光心生不解。可不等他問出商驁所說的“乾系”究竟為何物,面前的商驁已然轉過身去。
冷風驟起,巨大的殿門被人一把拉開後又重重摔上,整個宮殿中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安靜。
只剩滿殿的燭火,不時發出細微的燈花爆開聲。
……就走了?
沈搖光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空蕩蕩的宮殿。這大殿有縱深十數丈之廣,堂皇巍峨,便是鋪地的玉磚都是靈氣流轉的天材地寶。透過緊閉的窗子,隱約可見窗外風雪呼嘯,雲層翻湧,似是在高不可及的神山之巔。
有恨,卻沒有立刻殺了他。
許久,沈搖光緩緩靠回了床榻上。
既不殺他,又不明說,隻將他廢盡修為關押起來。
看來過去的那幾十年,自己與這位陌生的徒弟之間,還真有什麽難以逾越的深重仇怨。
——
九天山巔的風雪極冷,便是修為高深的修士,也會被凍得遍體生寒,皮肉冷徹,一直涼到了骨血裡。
唯有排列站在宮宇之外的士兵,身著早已亡國的大雍特有的重甲,手握刀劍,一動不動地任憑風雪落滿他們的身體。
因為他們早死了,如今只是被商驁復活的人形兵器。他們沒有五感,更無七情六欲,自不知寒冷是什麽樣的感覺。
商驁立在有崖殿外,風雪凌厲地落在他面上,很快便將他臉上微不可聞的淚痕凍僵,連帶著濕漉漉的眼睛,都凍得生疼。
他而今修為已至化神,本不該怕冷的。引天地之氣而成的修為能夠淬煉人的經脈骨血,使人堅不可摧,水火不侵。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