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自己晝思夜想,以至於出現了某種幻覺;還是這光天之下,中了某種幻術。
他望著這雙施以粉黛的女子的眼,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覺得……像他師弟。
像他師弟,謝長亭。
不是眉眼輪廓像,而是那眼中神態。
一顰一蹙,最是像極。
可謝長亭分明已經死了。
趙識君雖未親眼見他屍首,卻也曾親手推他穿過長劍。
那日他失魂落魄回到師門後,連父親都不敢再見上一面,便將院門大合,以閉關為由,除了院中道童以外,絕不再見其他人。
連見道童,都是為了聲淚俱下地同他講述,那一日裡發生了什麽。
他說,是師弟替我擋劍。
他說,我早知師弟愛慕於我,我亦於他有逾越之情,只是念在情同手足,不敢開口。我從未想過他竟會替我去死。
果然,一切如他所想,道童將此事偷偷講給了其他人聽。
而七日之後,謝長亭替師兄擋劍、身死當場的消息,已傳遍了修真界。
而在這七日之內,他閉門不出,日日起卦,只為了卜算同一件事——
謝長亭生死?
死。
星盤永遠隻給出這一個回答。
屍首所在之處?
星盤卻總是沉默。
雖說屍首不見,但人生死已成定局,自己當日所做之事,便永遠不會再暴露。而時軼那瘋子口中所說的話,更加無人會信。
盡管他夜夜入魘,但好歹白日裡能做出一副平靜之色來。
可眼下,對上這一雙同師弟像極的眼來,那日日入他夢的惡鬼,好似驟然間落入了現實之中,落在了他眼前。
“你……”趙識君聲音巨顫,他死死地盯著謝長亭的眼,“你是誰……”
見對方不言語,便放下劍去,要用徑直手去掀他面紗。
手顫抖著伸到了半空,卻毫無征兆地被人擋下了。
謝長亭隔著袖子,緊攥住趙識君手腕。
明豔藍火自他指尖悄無聲息燃起。此時此刻,昔日心中悸動,終是蕩然無存。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打不過時軼,遂挑軟柿子捏)
師兄:……怎麽捏不動
——
第16章 降長生(七)
趙識君隻覺得手腕上一陣鑽心的刺痛,立時便松了手。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皮膚被灼得發黑開裂,下意識便將手腕朝身上按去,妄圖將火焰按滅。
不料這小小火焰生命力格外旺盛,非但沒有熄滅,反倒燎著了他的外衣下擺。
眼見著火越燒越大,趙識君四下一望,立刻便盯上了那靈泉。
他急急忙忙舉劍,朝那池子中一挑,憑空挑來了一捧泉水。
謝長亭在一旁理了理衣擺,見他動作,忽然想到,自己召出的這古怪火焰,是以靈力做燃料的。
而這四下靈力最旺盛之處……莫過於這靈泉水了。
果不其然,緊接著,趙識君大叫出聲,引得一旁纏鬥的幾人都動作一頓,朝這邊看來。
那靈泉水澆在他身上,非但沒有澆滅那藍火,反倒是火光衝天而起,直接燒著了他整片衣袍!
趙識君嚇得直接摔倒在地,全然忘記自己乃是修士,雙手雙腳胡亂掙動起來,想要將火焰壓滅。
倏然,一陣劍風劃過。
旋塵真人不知何時已離開了劍陣,落在趙識君身旁,一劍劃開他衣擺。
著火的布料落在了一旁,趙識君這才得以從火中脫身。
時軼也收回長劍,去扶謝長亭,問:“沒事吧?你……”
謝長亭老神在在,連臉色都沒變一下。他剛要答話,忽然聽得時軼話音一頓。
接著,“撲哧”一下笑了。
謝長亭還沒明白過來他在笑什麽,便又聽得一位上善門弟子“噗”的一聲,像是極力隱忍過了,卻還是笑出了聲。
他抬眼看去,發現自己認得此人。
那是旋塵座下弟子,名為葉霜,平日素來與他們見微真人座下弟子不合。
“識君師兄。”此時葉霜正笑得開心,嘴裡卻涼涼道,“也是幸虧你今日穿得是合襠褲呢。”
謝長亭又向一旁看去,看見趙識君癱坐在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無比難堪。
——他的衣袍已被割去大半,底下的襠褲已經明晃晃地露在了外面,滿面塵土,狼狽不已,臉上似乎還掛著明晃晃的半道淚痕。
謝長亭:“……”
他咳了兩聲,沒忍住,也輕聲笑了。
趙識君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他立刻斷定,此人絕不是他師弟謝長亭。
——虧他方才還有那麽一瞬間,恍惚間竟覺得是師弟還在人世,猶豫的一刹那,反倒中了對方的詭計。
先不說對方是女子,星盤也反覆告訴他謝長亭已死。
謝長亭平日裡不苟言笑,除了同那些小動物親近時,趙識君很少見他會這麽笑。
他極力壓住心底的難堪,從地上站了起來,兀自深深吸了口氣。
再開口時,聲音裡已沒有半點波動:“多謝師叔出手相助。”
旋塵真人倒沒有笑,只是淡淡道:“無事便好。”
時軼在一旁笑夠了,又轉向謝長亭。
“原來是我誤會了。”他低聲傳音道,“你是真能下狠手啊,夫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