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變化的是二樓小屋在兩人的合力下一天天建起來,他們用籬笆在屋前圈了個院子,有幾株桃樹被納了進來,粉紅花瓣如雲似雪堆在樹梢,紛紛揚揚落在草地上,人的身上。
容衍每日清晨都會早起,站在桃樹下接花瓣上的露珠,就著桃花瓣裝進酒壇一起埋入地下,說是要給寧長風釀桃花醉。
一日一壇,已埋了十八壇。
他還尋了織娘教他學做衣,歪歪扭扭縫壞了好幾塊布。所幸這人聰明,如此幾次還真叫他琢磨透了,小衣服小鞋子被做出來,針腳細密嚴實,不比織娘做的差。
大些的給除夕穿,小些的給未出生的孩子準備著。
他沒日沒夜地熬,趁寧長風睡著偷偷起來做,每一件小衣服和小鞋子都繡上一個“衍”字,然後把它們壓箱底收起來,油燈從晚亮到早,枯竭得只剩底座。
又是一個午夜。
桃花源靜謐得如同世外仙境,月光如水灑落在小樓窗前,寧長風自夢中驚醒,摸到枕邊一片冰涼。
他穿衣起身,推開門,凝視那亮起燭火的房間,良久。
白日裡,李順德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原液”的確可以清除活屍體內的蠱毒,但需要一個可以承載它的容器作為媒介,將其盡最大范圍地散發出去。
換言之,普通人一旦吞服下原液,只會被裡面蘊含的巨大能量反向吞噬,連渣都不剩。
“能承載它的容器呢,最後會如何?”寧長風問。
“不知道。”李順德搖頭:“也許生,也許死,也許不生不死。”
……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寧長風披著一身月色進門。
燈下容衍動作的手一頓,給線頭打了個結,扯斷,一件貼身小衣便做好了。
寧長風平素生活上粗糙,長年春寒冬冷都是一件單衫,得了風寒扛幾日就好,也不在乎。容衍心疼他病了難受,在一起時總是要督促他穿上防寒的小衣。
小衣布料柔軟,睡覺時無需脫下,可當裡衣穿。
如此寧長風便不會忘記了。
容衍站起身,拿著小衣在他身上比了比,尺寸應當是合適的,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疊起收在箱子裡,這才轉身握住寧長風的手,感受到上面的寒意後立時皺了皺眉:“怎麽手這麽冰,我去灌兩個湯婆子。”
樓下便燒著熱水,容衍說完就要下樓,被寧長風一把拉住。
“不要湯婆子,要你暖。”他難得說句情話,語氣正經得要命,耳根卻紅了。
容衍好笑地揚起唇角,隨即解開盤扣,將他雙手貼肉揣在胸口捂著,微微飛起眼角看他:“這樣夠麽?”
他本意是逗逗夫郎。
寧長風臉皮薄,真抓實乾雖不含糊,這床第間調.情的把戲那是屢戰屢敗,從未佔過上風。
每到這時,這人就該抽回手奪門而出了。
怎知寧長風忍著耳根紅熱,湊過去輕輕啄了啄他唇角,拉著他的手環上自己的腰:“別的地方也很涼。”
語聲低而微顫,溫熱呼吸打在他耳廓,難為情得就像那夜溫泉。
“要你暖一暖。”
第86章 正文完
他們在小樓上抵死纏綿,不分晝夜。
月色一層一層爬上窗欞,映出交纏的兩道影子,間或一兩句呢喃低語自小屋傳出,消散在夜風中。
“那個辦法……我不放心。”
“這一路總是你在救我,也該輪到我救你和寶寶一次了。”
如果拯救蒼生是你的宿命,不妨讓我替你先行一步。
即便此去無回,魂魄碎裂成粉塵,我也會將自己一片一片拚湊起來,找到回家的路。
某日,清晨。
晨曦斜照在小樓上,容衍臨窗而坐,露出的半邊側臉線條漂亮,眉眼漆黑如墨,一雙骨節寬大粗糙的手在他臉上動作著。
寧長風一手捏著他形狀優美的下頜,一手夾著刀片,正聚精會神地給他刮冒出來的青青胡茬。
“好硬。”他指腹在容衍微微刮手的胡茬上摩挲,評價道。
初遇見這人時,他是不長胡茬的。
寧長風原以為是他受傷體弱的緣故,後來才得知是先帝給他喂了藥,為了滿足那個變.態老皇帝的私欲。
他一度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容衍什麽,居然能讓自己為他走到今天這一步,連崽都揣了倆,還都是心甘情願。
起初他以為是美貌,因此在鹿鳴山鬧矛盾時總是依著性子來,幾次三番說分手便分手,那時從未想過天長地久,直到他走入先帝寢殿……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堅韌的心性,才能在歷經那麽多折磨與侮辱後還能做到不被黑暗同化,身墜崖底卻永不放棄追尋微光,如宣和、如他、如被救下撫養長大的落氏二十七子……
明明身陷囹圄,卻盡己所能去溫暖別人。
這才是容衍。
他不需要誰拉他走出深淵,他自己心中本就有團永不熄滅的光,在某個未來一定會將他帶回溫暖光明的世界。
只是寧長風出現得恰恰好而已。
“好了。”他放下刀片,將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擰乾,替容衍敷了敷被刮得微紅的肌膚,仔細端詳片刻才道。
容衍便彎起眼睛笑,他已過而立之年,歲月褪去了他臉上刻意被營造出的少年感,增添了許多沉穩和內斂,漆黑眸底經年累月的寒冰終於融化成一片澄澈的湖,陽光與樹影映進去,漾起一泓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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