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臥嘴角一拉,將藥收回來:“神藥事大,我願不同你多言,叫你們東家出來說話。”
接頭人被他的氣勢糊弄住了,當真轉頭去找管事。不一會兒轉身回來,從裡屋引出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自稱姓湯,是一家小書坊的坊主,專幫“偏門”生意做推廣。
他聽了接頭人的轉述,更知道他們給出的報價,有心拉攏這位大客戶,當著羅月止一行人的面數落了半天廣告行會。
“同樣是廣告販子,外面那群人,自以為進了行會有什麽了不起,自視清高,目中無人,還嫌棄起別人下作,誰知道他們背地裡能乾出什麽好事來……”
崔子臥聽得那叫一個生氣,黑著臉打斷他:“我不在意這些,我就在意你的本事,這麽好的貨撂在這兒了,就看你能不能幫我宣傳出去。”
“自然是能啊。”湯坊主一拍大腿,“您聽我仔細跟您說……”
他們並不是“專業出身”,介紹起廣告項目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沒個完整的製式章程。
崔子臥在羅氏廣告坊本就是個出了名的“杠精”,開會的時候最會給人挑刺兒,如今挑起“同行”的錯那叫一個刻薄,每句都戳得人生疼。
湯坊主和接頭人被問得滿頭汗,光顧著想法子回答,質疑反倒消退了一大半。
……應當是錯不了的,這人對成藥市場了解精深,倘若不是個走南闖北的大藥販子,又怎會有如此洞察?
湯坊主被他囫圇個繞了進去,熱血上頭,開口叫夥計取來了厚厚一遝廣告單和街頭小報,都是他們以前積攢下的作品。
話是說不清楚了,便拿案例來說服他。
崔子臥一張一張地翻看,裡面那些駭人聽聞的用詞,誰看了都頂不住,他下意識想轉頭去尋羅月止的視線,幸虧被羅月止提前察覺,偷偷在他後腰掐了一把。
崔子臥脖子繃住勁兒,這才沒露餡,把眼神收了,順勢皺起眉頭:“這東西有人看麽?”
湯坊主連道:“怎麽沒人看!”
他指向躲在一邊裝死的皮蔥兒:“咱做的生意都隱私了些,不便往大路上送,但在小巷子裡,那就是蛟龍如水、如虎添翼,單子都是雇人一張張發的,您是親眼見過的。咱的人都細細盯著呢,但凡看到地上有一張浪費的紙,就扣下所有人的工錢。誰偷懶,就是得罪了其余所有人,沒人敢不聽話。”
“您初來乍到還不清楚,汴京這地界,富裕人遍地都是,尋刺激的人更不少,有的是人樂意看這玩意兒,您這筆錢花出去,沒幾天就能發大財!”
崔子臥翻到一張人牙子的廣告,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白紙黑字,竟赫然刊登著典妻賣子的廣告文!
宋刑統早有規定,如今雇人只能簽雇傭合同,而且一份合同最多簽十年,官府明令禁止買賣人口。這廣告登出來,已然是堂而皇之的犯法。
他臉色變了變,操著一口西川味的官話問:“有些生意見不得光,不敢往大路上送,往小巷子裡送,京城衙門便不管嗎?”
湯掌櫃哈哈大笑:“官家親自說的要開言路麽。連那些皇城司的察子這段時日都不愛管事了,還有誰來管?那些當官吃皇俸的,有大道不走,又有誰會往這逼仄地界鑽,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倪四心想:也有些道理。那天若不是公爺臨時起意,又碰巧坐的是輛單馬拉乘的破落馬車,確實是沒人會往這偏僻地方來。
按官人們往常的儀仗陣勢,怕是巷子再寬一倍也施展不開。
崔子臥提醒自己好好演戲,適時放松語氣:“我主動找上門來,對你們必定是有很大期望的。”
湯坊主附和:“那可不是麽。”
“這樣,我先給些定金,這些案子容我帶回去琢磨琢磨。倘若覺得合適,錢帛這方面一切好商量。”
崔子臥話音未落,倪四便將厚厚的小報和廣告劣單接進懷裡,接頭人愣了愣,正不知該不該攔,羅月止便悶頭迎上來,從懷中掏出整整十貫錢,沉甸甸地擱在他臂彎裡。
接頭人登時笑得合不攏嘴:“誒呦……”
一行人往外走,湯坊主親自往外送了送,他們出院門之前,他還拉過崔子臥單獨說了兩句話。
待到一行人走出巷子幾裡地,混入擁擠人流當中,又換乘了馬車,羅月止才問道:“方才那姓湯的說什麽了?”
“回稟東家,”崔子臥道,“許是怕我回去之後變卦,他方才偷摸暗示我,說他們背後有京城裡的官員撐腰呢。”
羅月止皺起眉頭。
崔子臥道:“這些人口中沒幾句實話,我看八成是在胡吹。”
“不一定。”羅月止低頭讀著那些用詞浮誇的小報文章,“這些造謠文章裡涉及的,八成都是支持變法的官員……你瞧瞧,說富彥國與遼國暗通款曲、韓稚圭納絡市恩貪贓枉法、還有什麽范希文……好色成癮,喜弄雛妓……”
羅月止看著心裡冒火,將報紙扔到腳底下,冷笑一聲:“只有標題駭人聽聞,翻來覆去說了半天,一個字證據都沒有,改幾個桃色話本就做當報道了,為了博人眼球如此造謠,實在是令人作嘔。”
“事情還要繼續跟進,子臥繼續同姓湯的聯系,倪四郎君打探他的底細,這些登過廣告的‘廣告主’便交給我來研究。辛苦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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