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韶令便看著這由屍山血海堆疊的吃人寨中唯一一盞燭火,猶豫片晌,自懷裡摸出一直小心翼翼藏在身上的桑皮紙包。
看似不起眼,但打開後裡面五顆赤金豆粒,卻是價值連城。
月光下依舊可看到每一顆半透的泛金薄膜內藥沙流轉,猶如天上仙丹。
那是一種幾乎隻存在於江湖傳說中,對外傷以及氣血恢復有驚人奇效的稀世珍藥——金菩提。
是他臨行前,舅舅特地從金樓趕來拿給他,以備他在這豺狼虎穴中不時之需。
——金樓也是五派之一,由十二座外樓環抱最中央一座以純金打造的樓閣,樓內堆金積玉,網羅天下至寶。
司韶令的舅舅與這金樓前樓主有些糾葛,否則這般貴重的靈丹妙藥,常人斷然難以接觸,更別說一口氣拿出幾顆。
於是,待夜色更深,只剩牆角蟋蟀孤獨而奮力的振翅,昏黑中,司韶令立於塌前俯視稍許,終伸手一把捏開江慈劍的嘴巴,將一顆赤金豆粒迅速塞了進去。
太過急促,指尖抽出時不小心碰到對方柔軟的唇,也沾上幾絲濕濡,司韶令又皺眉往他臉上掐了幾把,蹭乾淨了才停手。
方一轉身,聽到一兩聲模糊低語。
“不要鬧……”
便猛地回頭,還以為他醒了,卻目光犀利間,只看到江慈劍枕邊那枚銅錢,此刻被他邊夢囈著,邊寶貝地覆在掌心。
回想起他幾日前竟然搶先拒絕自己的那一句“有人了”,司韶令沉吟冷哼。
“啪”一個腦瓜崩過去,江慈劍驀地睜眼,面前卻什麽也沒有。
正疑惑著,倒是原本虛弱泛嘔的脾胃得以和緩,背上灼灼傷痛好似減輕,摸摸肚子,竟覺久違的饑腸轆轆。
就算扯平了。
屋外司韶令如此心想。
江寨遲早覆滅,他與他們一家也不需繼續扯上太多不必要的關系。
便隨著江慈劍傷勢日漸轉好,司韶令再鮮少露面,也在處處謹慎之下,終於找到機會,重新回到當初蕭夙心欲教訓他的那片林子。
在進入此地之前,他曾假裝好奇地向他人詢問過究竟有何玄機,不過多數寨中人只有些神秘又羨慕地感慨他的確命大,竟中途改變了蕭夙心的主意,不然可是九死一生的凶險。
他不方便深問,自己也想了很多種情況,隻覺最大的可能,是與寨中豢養的鬼士有關。
那些被迫服用洗骨丹所化的天乾,最終結果唯有淪為六親不認嗜殺成性的殺人傀儡,且據以往前來攻寨的人說,這江寨裡的鬼士相比平常所見,無論身手還是頭腦,竟都高深許多,來去無蹤,凶戾敏捷,似又經受了極為嚴苛的訓練篩選。
可江寨處處守衛眾多,唯獨這裡還未看到有任何人出入,若真有鬼士,難道不需看守?
卻正當司韶令凝神思忖,耳際浮風忽地輕晃,密集的石沙碎響自四面八方倏然闖入,微不可聞,不屏息根本覺察不出。
像是不止一人?
司韶令心下不免詫異,因他瞬時飛身隱於樹蔭,踏著枝梢遠眺,分明看不見絲毫人影。
而簇簇風動未停,甚至更為快速,直覺危機已近在咫尺,他卻極目甄辨,仍舊連來人一絲行蹤也無從捕捉。
鬼士再行動機敏,也並非無形鬼魅,絕不可能神乎至此。
除非……不是鬼士?
腦內隻刹那閃過這一念頭,身子已下意識做出反應,便在腳下無聲蓄勢梢間的箭影猛然竄至面門之際,司韶令足尖驟點,恃息一躍,霎時翻身退離。
而疾馳落於地面,赤袍如雲浪急騰,驚起漫目草葉,也使得掩藏在其中的萬千暗湧再無遮擋。
的確。
長身窄頭,紅信獠牙,“嘶嘶”遊躥,入眼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色彩斑斕。
這片林子裡並無鬼士,而是遍布毒蛇!
瞠然望著眼前難以置信的詭異情景,來不及想通這些毒蛇從何而來,怎從未出去,又為何那日蕭夙心在時毫無征兆,司韶令不敢有半刻分神,長劍緊握,一向沉穩的掌心甚至滲出薄汗。
實在是數目過多了些,就算施以輕功,也無法確定在他起步借力之時會否被懸於高處的凶物突然撲來。
蛇身多為雄豔,咬上一口不堪設想。
可如此僵持必不是長久之計,眼看風裡隱約有潮意撲鼻,只怕它們要趕在雷雨前夕盡數出洞,司韶令心知絕不可耽擱下去。
便當先前那一條已被他驚擾的勁猛長影再次撐著不可思議的下頜猝然嘶聲而至,他沉澱已久的渾厚氣力也伴隨利刃出鞘而頃刻迸發。
一瞬間,如潮水聚攏的一道道長影蜂擁來攻,被司韶令一記橫掃的劍風無情劈斬,半空中數道血霧綻裂,仍有截斷的骨節不甘扭曲。
倒並無意趕盡殺絕,隻趁對方被內力震懾的這一刹僵停,司韶令猛地踏起最近處已無凶影纏繞的長枝,便欲飛身衝過重重殺機。
誰料他步步打算,依舊低估了這片林子所隱藏的恐怖。
原是方才四周枝杈轟然震碎間,不知觸及哪裡機關陣法,整片樹林被幡然打亂,僅隔瞬息,林海浩瀚,與他剛一進入時景象已完全不同。
他驚險躍出重圍,卻一時失去了方向,不得不又持劍落回原處,目光凜凜,冷得出奇鎮靜。
越是情形危急,越不可方寸大亂。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