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隨在蕭夙心身後,每一步又走得極穩,以緩和脊背的顛簸。
“就到這,”卻稍微意外的,他們顯然未到達目的地,蕭夙心忽然回頭對他道,“把人給我便好。”
自是心存疑慮,卻沒有多問。
因司韶令大抵猜得出,這女子既然開口點名要他跟來,定是先前就打聽清楚,是自己抓回了他的兒子。
想來她故意停在此處,是打算尋機會向他發泄心中不滿,早聽聞江寨布局詭譎,陷阱眾多,這裡也許藏了只有寨中人才清楚的玄機。
恰好,他正琢磨如何能一絲不落地摸透寨中情形,此番算是個機會。
便貌似對蕭夙心的心思毫不察覺,司韶令微曲下雙腿,意欲把江慈劍先交到對方手中。
誰成想頸間一緊,他差一點就要松手拔劍,才發現並無人偷襲,而是背上氣息微弱的人正拚力以雙臂摟住他,哆哆嗦嗦的,任他來回動作,不肯輕易下去。
“不要……一個人在這裡……有危險……”因疼痛而充斥顫意的聲音自背上軟綿綿地傳來,司韶令面容一滯。
“娘親不要……責怪他……”江慈劍半張側臉貼在司韶令的肩頭,已沒力氣轉向蕭夙心,只有額頭汗水隨著這幾句話滾落,浸濕司韶令的領口,“他……他……”
熱息斷斷續續吐在司韶令的脖頸,莫名柔軟地,在他堅冷的心上織出細密的一層薄紗。
卻聽江慈劍接著道:“他還要教我劍法……”
“……”
誰要教你劍法?
盡管早在江盈野揚鞭時有幾瞬的心下後悔,但司韶令聞言仍有些無語牽了下嘴角,不怎麽客氣地又扯了扯脖子上交錯的手臂,準備強行將人從背上挪開。
“求求你……”
江慈劍雙腿也跟著無力地夾起,偏脫力地什麽也夾不住,眼看要被司韶令扯下。
“給我看看你的劍法。”
正僵持間,忽聽半晌沒有言語的蕭夙心開口。
“什麽?”司韶令看過去,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便見對方捧著小腹慢慢俯身,小心自泥土間撿起一枚髒兮兮的殘葉,後退幾步,讓出一塊空地來。
神色淡淡道:“能斬斷麽?”
說話間,她已驀地出手,身上應多少也存了些內力,竟將那輕飄飄的殘葉直拋出數尺之高。
來不及多言,司韶令一手牢牢托住江慈劍,另一手掌心向下猛劈,以內力震得長劍軒然出鞘,穿雲破霧,眨眼將飄零半空微乎其微的翠影斬落。
殘葉碎屑一一落在蕭夙心的腳邊,竟片片均勻,切口整齊。
蕭夙心臉上倒沒有過多驚詫,隻停頓過後,率先邁開步子,朝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去。
“還是你背著他吧,快些跟上。”
司韶令心知這次才是前往她住處的真正方向,隻暗暗記下這片明顯有問題的林子,待深夜無人再來試探,便跟了上去。
隻沒想到的是,蕭夙心邊走邊又瞄了幾眼昏沉趴在他背上的江慈劍,沉吟片刻,漫不經心般又與司韶令道。
“我看你模樣長得確實挺俏,他挨了這份打也不記恨你。”
“……”以為她在挖苦,司韶令並未接話。
豈料她繼續開口:“你若肯教他劍法,等你日後分化為地坤……和元也罷,我便讓他娶你,做這裡的少夫人。可好?”
“……”
司韶令本健步如飛的腳步一僵,險些把背上突然有千金重的燙手山芋扔出去。
而正當他眉頭緊蹙,還以為自己是否哪裡會錯意之時,燙手山芋意識模糊不清,竟比他先一步喃喃地拒絕道。
“那不行的……我有……有人了……”
司韶令:“……”
第9章 乳酒
接連二十余日,風裡雨裡,連朝接夕,司韶令總被蕭夙心呼來喚去,稱江慈劍傷重,她又有孕在身,屋內大小事宜,需要人幫忙打理。
無非是種菜、劈柴、燒火。
夏日裡能栽種的菜品並不多,只不過蕭夙心十分喜食辣椒,屋後一排排極為誇張,皆是油光嬌綠的小尾巴。而她偶爾仰坐在門前,一邊曬太陽一邊與司韶令閑聊,自懷裡掏出一根,直接擦淨塵土,喀嚓一口下去,把司韶令都看呆了。
有時生怕她遞過來給自己嘗嘗,忙不迭提了小桶去給菜園子澆水。
這樣整日幫著蕭夙心忙裡忙外,自然也有些好處,除了可以慢慢削弱寨中對新人的疑心,也能混幾頓軟香可口的飯菜。
蕭夙心的手藝倒比較尋常,且永遠辛辣口重,但好在乾淨細膩,又有滋有味,總比其他粗人毫無講究的吃法強多了。
可惜的是,江慈劍的日子就沒這麽好過了。
司韶令每次見到他,他都如一隻肚子餓扁的小狗,蔫巴巴地趴著。
尤其起初幾日,渾身燙如火爐,整片後背慘不忍睹,人也仿佛快要死了,因疼痛而始終緊咬的嘴唇發僵,蕭夙心連湯藥都難以喂下,別說是食物。
直至有天夜裡,司韶令正將門前水缸打滿,透過木屋還未放下的小窗,燭影恍恍間,看見江慈劍大抵是太疼了,實在沒什麽食欲,怎麽也不肯張口喝下那一小碗湯羹,蕭夙心看他明顯消瘦的側臉,急得背過身,無聲以掌心抹了下眼角。
過了半晌,江慈劍像是感知到什麽,艱難動了動手臂,虛扯住她袖角,在她轉過頭時,總算微張開慘白的唇,衝她又安撫一笑,強撐著咽下些許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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