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瑥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袒露在謝九塵的面前,他不想隱瞞或者欺騙謝九塵,他想讓謝九塵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見謝九塵緘默,趙瑥淡淡道:“如何?你後悔方才幫我說話了?”
謝九塵搖搖頭,道:“只是覺得,趙兄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是很特別的一個。”
趙瑥道:“特別的壞?”
謝九塵:“……特別的捉摸不透。”
“旁人都說,我這人一眼便可見底,眼是黑的,心也是黑的。”
謝九塵道:“我以為,旁人如何說,趙兄也不會在意。”
“我確實不在意。”
趙瑥不鹹不淡道:“也許我根本就是無心之人,別人說什麽,都無法對我造成半點傷害。”
謝九塵很想問趙瑥,諾大的趙府,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你的家人呢?他與堯時雲談起趙瑥之時,也曾問過此話,可堯時雲說,趙瑥來到花溪城的第一天起,便是獨自一人,沒人知曉他的父母是誰,或者還是不是活在世上。
但謝九塵不敢問,他怕觸及到趙瑥的傷心事。哪有人真的會沒有心呢?縱然鐵石心腸,到底也是心。
謝九塵抬起頭來,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盯著自己和趙瑥,他道:“好多人在看我們。”
趙瑥道:“我們二人走在一起,恐怕他們都覺得很驚訝吧。”所以才會盯著他們看。
一個蕭蕭肅肅的教書先生,一個奸詐狡猾的重利商人,還都是花溪城中的有名人物,並排走在街上,確實很引人注目,也惹人不解。
趙瑥道:“你不想他們看你?”
謝九塵搖頭道:“沒有,由他們看吧。”
“跟我走在一起,可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好事。”
言外之意,跟他走在一起,是值得唾棄的壞事。
謝九塵灑脫笑道:“旁人如何想我,怎麽看我,全在他們的揣度和一念之間。跟我做些什麽,其實關系不大。”
世人多愚鈍,喜歡根據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憑自己的心意去猜測揣摩,然後在心裡一錘定音,便認定了這是個什麽樣的人。
謝九塵心想,哪怕趙瑥有一日做了好事,花溪城中的人也只會揣度他,也許突然知道老天有眼,開始害怕了。又或者罵他,現在做再多的好事,也彌補不了之前做的那麽多壞事。
趙瑥道:“你說得對,但……”
謝九塵接上話:“但?”
“你跟我走在一起,他們會想,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事情來脅迫你,讓你不得不跟我走。”
謝九塵再看周邊人的眼神,心想,難怪他們的眼神那麽一致,都是在驚詫後再瞥一眼謝九塵,眼中頗有“自求多福”的意味。
趙瑥道:“如何?”
謝九塵道:“趙兄所言,應該是對的。”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趙氏當鋪。謝九塵微微落後半步,讓趙瑥先抬腳進去了。
幾名夥計看見趙瑥,都恭敬地喊:“掌櫃。”
趙瑥點了下頭:“我去一趟庫房。譚渾,等會將帳本拿過來。”
“是。”
趙瑥帶著謝九塵穿過大堂,直往庫房而去。庫房很大,粗略一看,起碼有十幾個貨物架子,前面幾個架子裝的都是些不那麽值錢的瓶壺筒罐,還有許多雜碎物品,後面的架子上放有犀角、玳瑁、描金、粉彩、瓷器、華木等等。謝九塵再往後走去,便是滿目琳琅珠玉,陳列有序,陽光透進來,在玉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被晃了下眼睛。
謝九塵道:“我不懂經商,但趙兄要管理這麽大的當鋪,應當很費心神吧?”
趙瑥道:“我從十幾歲便開始經商,如今已有十數年。於我而言,經營之道妙不可言,說起耗費心神,應當比不上讀書用的多。”
謝九塵知道他是在說自己,便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1】”
譚渾拿著帳本,在門口稍稍一頓,聽著掌櫃和那位不認識的公子談話,心中不免有些詫異。趙瑥從沒帶過當鋪以外的人來庫房,這也罷了,他居然還在裡面跟人討論起了經營與讀書,真是怪事一樁。但譚渾只是停留了一瞬,便立馬將帳本送進去了。
趙瑥討厭手腳不利索的人,他可不能拖延許久。
只是將帳本放下之後,離開時,譚渾忍不住挪慢了腳步。
庫房的盡頭還有一扇內門,趙瑥推開門,謝九塵才知道,原來裡頭是一間小書房,書房雖小,但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趙瑥搬了張凳子過來,讓謝九塵坐在了自己的旁邊,然後低下頭,開始看帳本。
謝九塵無事可做,便盯著桌上的筆筒出神。筆筒是方形的,上頭嵌了五彩花卉,百寶圖案,紅木透著潤澤,看起來很有質感。區區一個筆筒,都已算得上是奢靡,謝九塵打量著桌上的其他東西,不由得生出感慨。
趙瑥似乎這才察覺冷落了他,側過頭來,道:“若明燭覺得坐在此處無聊,可去庫房看看。”
謝九塵原想說“好”,但轉念一想,自己一人在庫房中巡看,留趙瑥一人在此,會不會不太厚道?明明自己是陪他來的。
所以謝九塵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不必了,我坐在這裡挺好的。”
“好在哪裡?”
“……”謝九塵半響憋出一句:“好在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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