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彥彬不敢吱聲。他爹幾乎坐實了謀逆,他自己則幾乎坐實了不孝,他們這對父子身上集齊了當今世上最大的惡名,又哪是他自己能用三言兩句擺平的。
杜漸領著兒子回到杜府。自立為王十余年,他自己的王府修得自然豪華氣派。杜漸帶著兒子一路走到內室,摒棄了隨從和閑雜人等後,杜漸說道,你今日從這府中離開之後,就需要自己決定你自己的道路。
杜彥彬猛地抬起頭,臉上顯出一絲惶懼,忍不住道:爹!——
杜漸道:韋萌萌也已經二十多歲,她始終沒有結婚,必然也遭受了非議。你跟我不同,你有愛你的人,而恰好那也是你喜愛的人。我積蓄財富,積攢了軍威,也有了權勢;杜氏佔了要地,麾下士兵近四十萬,這是足以對抗南夏、北國以及晟國的能量;你完全有資格拿著這些底牌,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杜彥彬跪倒在地,戰栗道:兒子,還需要您的照拂……
杜漸:你聽好,我是因為貧窮才被送入軍隊,是因為父母之命與你母親結婚;但你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最賢惠的女子,如果你能娶她那樣的人,是你三生的福氣。我這些年來為你找過很多媒人,她們介紹過很多像你母親的好女人,你偏偏都不喜歡,去喜歡一個野心勃勃的韋萌萌,這是你的錯。
杜彥彬鼓起一絲勇氣,道:我與萌萌本來是最好的朋友,只不過情投意合;萌萌雖然喜歡騙人,但她從來不會騙我。她確實喜歡一些惡作劇,但她並不是壞人;有她在,我總會覺得很開心,覺得這世界絲毫不會無聊……
杜漸道:你說的這位大好人韋萌萌,當年本該繼續穿著男裝假扮我的親兵。在南夏皇城裡,她這一位親兵的職責是始終跟著將領,但是她選擇在我和聶景生隙之後立刻轉向聶景,甚至在滿地的屍體中幫助聶景就位,這就是你說的,所謂的只會做些無關痛癢的惡作劇的姑娘?
杜彥彬啞口無言,但仍想要說些維護的話。杜漸盯了他許久,忽然笑罵道:傻不傻!
他將杜彥彬踢了出去,等只剩自己在房中時,心想,當年我爹娘看我自己,興許也是這種心情。世上確實有很好的婚姻,世上確實有很好的姑娘,如果不遇到另一些人,我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他將自己佩劍抽出來,心想,……而且本來只是友情而已,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他深吸一口氣,將劍鋒倒轉,刺入自己胸口。這劍是當年聶景恢復儲君身份之時送他的禮物,端的是鋒利無比,剛一刺入,便有血汩汩流出,流過右手斷指,如同流過一道山峰。
……
杜彥彬就在庭院裡。他看著天空,心底沉悶,又有些隱痛,只是在那跪著。
他也不是真的察覺不到什麽,只是他無法介入到父輩的故事裡,也無法左右那些人的決定。父親當年斂財無數,與晟國朝臣關系深厚,卻都是金錢交易,以至於十年前背離璟帝之時,朝內並沒有發生大的動蕩。而璟帝在這十年裡,卻逐漸失去了母親的愛憐,如今溫太后垂簾聽政,將軍溫鶴大權在握;尚未有子嗣的璟帝,終於放下了風花雪月的幻想,在消沉之中,重新選了一屆秀女。而據說,其中一位秀女腹中,已經有了未來大晟國的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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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茶樓前坐著,已經聽了一下午,聽得眼淚稀裡嘩啦,仍沒有聽過癮,將一塊碎銀放在桌上,道:所以小張公主,留下一個孩子之後,竟然真的死了嗎?
說書人長歎一聲,道:誰說不是呢?姑娘你不要這麽傷心,我給你講講另一個故事……
不不,這個好,還是這個好!少女抽噎道: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南夏懷宗其實是女兒身?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晟國四皇子當年對小張公主一見鍾情,再見面時她已經代替兄長當了質子,女扮男裝進了晟國?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晟國玄宗皇帝看小張公主美貌,強要了她,讓她當自己妃子?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四皇子看見心上人成了自己小媽,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四皇子和小張公主聯手反了玄宗皇帝,只為了讓小張公主回到故國?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小張公主回國當了皇帝,傳說中的皇后只聽其名不見其人,卻神秘誕下一個嫡子?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晟國四皇子借著小張公主和璟帝談判之際,與小張公主私會,還碰巧被璟帝發現了端倪?不聽您說,我哪裡知道四皇子是為了小張公主千裡來救,卻晚了一步,為愛妻復仇之後意識到嫡子是自己兒子,因此主持朝政十年卻最終還位幼子,思念愛妻過度以至於一夜白頭……這是什麽?這是曠世的愛情!我在山裡待久了從來沒有聽過這麽美好的故事,它居然還是真的,太絕美了,我哭得要死了……
一個中年人坐在少女身邊,遞了個手帕過去,遲疑道:我當年也是見過這四皇子的,怎麽沒看出來他是個情種。
說書人道:您這話可就不對了。雖說大部分內容是南夏人寫的,但這事最初是晟國大名鼎鼎的滄渠笑笑生的話本。那位的話本,向來大有名堂,從不胡鬧。
中年人:……那話本最初就寫南夏懷宗是個女的??
說書人:那倒沒有,但滄渠笑笑生明確暗示了晟國璟帝曾經在談判期間撞破四王爺和南夏某人的好事。剩下的只需群眾們稍加推理,便可得出。你看,樂府詩歌有詩為證——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先白頭,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四是什麽?四王爺。張呢?自然就是小張公主。可憐未老先白頭又是什麽意思?不用我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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