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謐整個人被裹進了黑霧裡,大肆翻滾的黑氣以成百成千倍的瘋狂撲騰向蕭椒,重壓之下,能叫人當場魂飛魄散。
但它們近不得蕭椒的身。
無論沈謐怎樣發瘋,自他手下出來的霧氣也好,銀光也罷,都堪堪停在蕭椒身前身後半步,不能再近一分一毫。
蕭椒在這瘋狂滾動的黑氣中收住心緒,突然就明白了李無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先前李無對沈謐說:“原來你也是陰曹地府爬出的,身負詛咒的惡鬼。”
惡鬼。
沈謐不是什麽隱世不出的前輩,而是像李無那樣存在的“惡鬼”,不,他又和李無不一樣,他收斂起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惡鬼的氣息。
蕭椒想:怪不得,沈謐身上總有種沉沉的、毫無生氣的感覺,也怪不得,沈謐能把那黑霧從李無身上扒下來,收進自己的袖中。那黑霧看起來與沈謐同宗同源,恐怕本就是沈謐的東西!
蕭椒擰著眉執劍上前,因為龍首玉和附著其上的禁術的緣故,哪怕沈謐再凶悍,也傷不得蕭椒半點,反而是蕭椒,憑著龍首玉,他對沈謐幾乎有一邊倒的壓製。
越是這樣,沈謐就越受刺激,他招招狠辣,甚至自己都遭到了反噬,但他卻絲毫沒有要停手的打算。
一如小神祠外,哪怕他被雷劈糊了也執拗地、一分不退地與天較勁。
滌塵劍劈散濃重的霧氣,領著蕭椒遊走到沈謐身旁。
沈謐的任何攻擊都碰不到蕭椒,所以只能被動得接招。哪怕是被壓製得這樣狠,他也與蕭椒勢均力敵。
蕭椒修行百余年,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這些年也確實很少碰到對手,如今在這兩天時間裡遇上的對手都是自己解決不了的,這對他而言不能說不深刻。
他終於有點後悔自己沒好好修行了。
但現在也不是什麽後悔的好時機。
終於,蕭椒尋到了個打破僵局的機會,他側身從沈謐身旁竄過去,滌塵劍恰好卡了一個刁鑽至極的角度,順勢一劍出去能刺到對方丹田,那是內丹和元嬰的所在。無論是人族修士還是妖魔鬼怪,內丹與元嬰都是最重要的東西,若丹田被毀,內丹或元嬰被碎,無論如何都無力回天。
蕭椒一劍刺出去,腦子裡卻突然想起神龍祠外風雷匯集之時,沈謐用一道銀光把他送出雷陣之外。雷劫過後,月光澄澈,沈謐遠遠地隔著青煙看來的一眼,明明是那麽平和寧靜的。
那一瞬間蕭椒眼疾手快地把劍調了個頭,拿劍柄碰了沈謐一下。
沈謐:“……”
蕭椒:“……”
沈謐翻身要往旁邊的黑霧裡飛,卻被蕭椒拉住了手,他那隻手還沒全恢復成人手的模樣,鱗片有些扎人,蕭椒卻大著膽子沒放。
“喂,那個……阿謐,我們聊聊?”
一身怨氣的沈謐眼中猩紅散了一半,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蕭椒,似乎有片刻的茫然懵懂。
蕭椒看到他額頭上隱約冒出了一道金色的印記,那印是花的形狀,看上去像是一朵蓮,隱約閃爍的光蘊藏著仿佛風吹過稻田或荷塘的氣息,那種氣息安靜祥和,甚至有些神聖了。
黑霧倏忽散了個乾乾淨淨,沈謐手上的鱗甲也瞬間消失不見,一眨眼,他又變成了那個在月光下遠遠投來一瞥的沈謐。
“不……聊。”沈謐說著,要抽手離去,卻突然一頭往身前栽倒。
蕭椒下意識一拉,就把他拉到了自己懷裡。
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眼熟。
第十二章 百年一夢
沈謐伏在蕭椒懷裡,有些費勁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虛弱又迷離地看了看蕭椒,又閉上眼暈了過去。
蕭椒摟著這個蒼白的男人,頗有些手都不知道怎麽放的慌亂。他看著沈謐頭上頂著的金印,突然想起來當年偷偷爬上佔星閣的事。
那年尚才結丹的蕭椒跟曄靈峰的師兄弟們打了個無法無天的賭,硬是憑一己之力,爬上了佔星閣這傳說中直通上界的地方,少年修士趴石頭上累得要死,佔星閣的門卻自行為他而開。
那仿佛是來自命運無聲的邀請,蕭椒揣著一顆對什麽都好奇的心走了進去。
過了門後那名為“蒼狗”的幻境結界,是一條通往雲霧裡的吊橋,兩根手腕粗的鐵鏈並行,鐵鏈之上隨意地鋪了排木板。再往前行,才是佔星閣的主樓——修築在雲端上的樓宇其實並不如人們想的那般金碧輝煌,它只有石牆碧瓦,樸素極了。
小屋門邊有玉隱仙上的題字:返璞。
但是小屋之中卻別有洞天,走進去之後,內裡是十二層的塔式結構。
蕭椒那次剛上第二層就被掌門師叔賀寄松逮了個正著,慘兮兮地被師叔提著後脖頸扔下了佔星閣,也有了後來被罰砍竹子的事。不過在此之前,他將佔星閣的第一層逛了個遍。第一層空間寬廣,掛滿了巨大的畫卷,皆由祥雲承著,其上繪著塵息門創派以來的歷任掌門人畫像。
蕭椒一眼便看見了其中一張,原因無他,所有畫卷中只有那一卷,它擺得最顯眼,畫得最好看。
也只有那一卷,是被燒毀了一半的。
那畫中人劍眉星目、神色間帶著些天然的慈悲。
沈謐和蕭椒當年看到的那半張畫裡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周身氣質截然不同。那人眼中澄澈,像蘊藏著一把碎光,而沈謐眼裡卻像空曠孤寂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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