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卻笑一笑,若無其事地收回了那隻銀簪:“並非是鄙人不信您,只是方才那小娘子頗合鄙人眼緣,這簪子,還是鄙人自個去還罷,便不勞閣下了。”
那掌櫃的也笑,手立起來,側壓在唇邊,而後低聲同他道:“那倒是個俏寡婦,郎君倒不眼拙,她醫術頗精,往日裡還會做些脂粉來鎮上賣,勤快得緊呢,若您上門去呀,那也是享福去了。”
“只是這寡婦心氣頗高,連這鎮上的獨身漢想求娶她,她都看不上哩。”
櫃前這人雖在聽著他說話,可眼裡卻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反倒話鋒一轉,問:“那她身邊那位是?”
“那倒是個生面孔,從前也不見他往鎮上來過,我方才問她,她隻說那人是他遠房表兄弟,可咱這鮮少有生得他那般高的,我看著倒像是個北人。”
問過話,谷雨心裡頓時便已確定了**成,他是見過沈卻的,這啞巴常年跟在王爺身邊,有殿下在的地方,便必定有他。
只是這啞巴應是不識他的,他們這些王府死士,尋常輕易不見光,都在王府地下暗道裡來去,順便監視著這些人。
可方才那啞巴見著他這張臉時,卻很明顯地怔住了,很顯然,他見過自己所用的這張臉,甚至於對這張臉很熟悉。
他們這些人為了方便在地上辦事,一般都會更換上一張人皮面具,離京前他在地下暗房裡隨手那取了一張,也就是眼下他面上所用的這張,其實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就是張平平無奇的臉而已。
難不成……沈卻曾見過哪個戴過這張臉的死士?所以他當時才會那樣驚異。
不過這些都不是緊要的,他急急趕回了落腳的旅店,展紙研墨,將方才的所見所聞簡略地寫進信中,而後封入函裡,再押上暗記,即刻轉交給了最近的驛站。
這密函走的是加急件,那麽最早只需要三個日夜,便可抵京,就算耽擱些,四日也足夠了。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那清源村,再尋到沈卻,把人盯緊了就是。
他記得沈卻在王府時,武功便是一眾親衛裡最出挑的,如今離京一歲,谷雨不敢保證他有能製服這啞巴的實力,況且一切還是得等請示王爺後再做行動,不得殿下指令,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
自那日在鎮上撞見“林榭”之後,沈卻便日夜憂懼不斷,夜裡要顧著那愛哭愛鬧的小崽子,本就睡不踏實,白日裡醒著,人也是茶飯無心,一副悒鬱模樣。
陶衣如看在眼裡,可她到底不知這冤孽始末,這時候開口勸些什麽,都像是看人挑擔不吃力。
終於有一日,沈卻把那崽子哄睡了,而後到那夥房裡去,幫著往那土灶裡添柴。
陶衣如往鍋裡丟了把面,而後道:“火夠旺了,別添了。”
沈卻這才停住手,而後把那剩下的柴垛理了理,實在無事可做了,這才慢緩緩地靠近那灶邊。
陶衣如見他這般,覺出幾分好笑來,眉眼一彎:“有什麽話,隻管說就是,何必這般糾結?”
沈卻這才點一點她手心,輕輕地寫道:我想回山上去。
“好端端的,”陶衣如面上的笑頓時止住了,“回山上做什麽?再過些日子,幾場大雪落下來,雪路一封,那山上連半隻野獸也不見,更不好往山下來,你帶著思來,在山上要怎麽活?”
這話沈卻那日從鎮裡一回來便在想,只是那小崽子沒骨氣,回來後身上便起了熱,他一門心思落在了這崽子身上,哪裡又有精力再去想這事。
昨夜思來燒退,再沒起熱,沈卻思忖了一夜,還是打算來同陶衣如商量一商量。
沈卻繼續寫道:我會還錢,信我。
“這是你還不還銀子的事麽?”陶衣如話裡不覺帶了幾分慍怒,“思來才這般大,你打算背著他去野獵?若遇見小的,那倒沒什麽,可若遇見那大蟲,你一個人顧得過來麽?”
陶衣如一心勸他,不等他應,便又繼續道:“思來出生時不足月,身子骨難免嬌弱些,受了寒,受了驚,倘若再病一場,落了雪的山路不好走,你從山上到我這處,得花上多少功夫?”
沈卻哪裡不知道她說的這些,只是心裡怕極了,便想著躲到越深處去越好。
見他面色松動,陶衣如又追加一句:“再說了,倘或那人真能找到這清源村來,那麽找到那山間小屋,也不過是時間長與短的問題。”
沈卻其實也不想走。
他才剛剛在這裡安定下來,陶衣如性子爽朗,心腸又善,時不時的,總開些玩笑來與他解悶,逗得他笑起來,從她身上,沈卻能找到一點師兄的影子。
而家裡那老太太話雖不多,可也是個慈愛的,燉的魚湯也好喝。
他這一生所渴求的,不過就是這點溫情,這小院裡有家的氣味,他舍不得走,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往哪裡去。
況且都已經過去一年了,王爺真的還在找他嗎?
王府裡有那麽多親衛,有的是比他圓滑會辦事的,哪個都該比他這個啞巴用著順手。
沈卻是很知道謝時觀的,過了這麽久,還要興師動眾、大費周章地來捉他,殿下不會乾這般無意義的事。
殿下並不戀舊,就是用得順手的東西丟了,不過也只是煩怒幾日,等氣消了,再換個新的使便是了。
如果那“林榭”來此是出自私心,沈卻隻祈盼他不要再作糾纏,也冀望他不要找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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