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未落,卻見這啞巴一直愣著,人望著遠處拱橋上的一道身影,發起怔來。
“沈郎?”她喚他。
沈卻面上露了幾分不可置信的神情,人微微往後退去,拉住她手臂,便急急地往那深巷裡跑去。
陶衣如手上叫他拽得發疼,不明所以地追著他:“你做什麽?好端端地,發的什麽瘋?”
沈卻直拉著她藏進一處小廟,擠進那來來往往的香客之中,而後才像驚魂甫定似的,在她攤開的掌心裡寫:他看見我了。
“誰?”陶衣如睜了睜眼。
那啞巴像是難以啟齒,猶豫半晌,才在她手心裡輕輕地劃下:思來,阿爺。
第五十四章
這會兒反倒輪到陶衣如怔住了:“你是說, 他翻山越嶺,跑到這南邊來尋你來了?”
她說話的動靜大了點, 沈卻忙拉著她往更僻處去, 食指抵住唇瓣,叫她不要聲張。
方才那倉促一瞥,他與拱橋上那人遠遠對視了一眼, 那一瞬息之間,沈卻心裡百感交集, 幾至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幾乎只見過燭燈下的林榭, 昏暗的居室、擁擠的床,而那所經歷的一切就像是一場晦暗難明的噩夢。
不過即便有機會,他恐怕也是不肯去細細打量林榭的, 多看他一眼, 便會叫他更深地意識到這人帶給他的恥辱。
可如今回想起來,卻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其一, 那人似乎並不是第一眼就認出他來的,反倒像是覺察到他面上的微妙神情, 這才有了後來追趕上來的動作。
至於其二, 這個“林榭”, 莫名給他一種很陌生的感覺,無論是神態, 還是舉止,似乎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古怪。
那人太正經了,見著他, 竟不挑眉、不壞笑, 憤怒沒有, 情緒不在。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當時離得太遠,從那人發現他,到他一路狂奔躲進這小廟裡,都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兒,僅憑這一眼對視,說明不了什麽。
只是有一點叫沈卻很不解,這“林榭”,究竟是私自找來的,還是被王爺派遣來的?
陶衣如見他面色漸白,有些不明所以:“他千裡迢迢地來尋你,興許也是放不下你,有什麽心結,不妨見了面說開了,你這般著急躲他做什麽?”
在她的認知裡,能跨越幾千裡來尋人,這絕非易事,既然此人有這般耐心,不正說明他是將這啞巴放在心上的嗎?
再加上這啞巴給崽子取名思來,陶衣如猜他也是放不下過去的,既放不下,反而要說開了才好,不然心裡這疤結成了一輩子的心結,落成了遺憾,恐怕就要抱憾終身了。
沈卻眼睫微垂,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又在她手心裡寫:孽緣而已。
又怕這個詞不夠重,恐怕陶衣如難以理解,因此他繼續寫道:倘或被抓,我、思來,都要死的。
陶衣如頓時沒了話,也憂悒起來:“那怎麽辦?這會兒回去,恰好傍晚能到,我一個寡婦,你一個……總而言之,天黑了在路上多有不便,咱們太晚回去,阿娘也要憂心的。”
說完她便往廟門那兒探了眼:“他方才未必有看見我,不如我出去打探打探?”
她說著便要往外頭去,沈卻急忙按住她肩,輕輕地搖一搖頭。
那人未必不記得陶衣如身上裝束,這些王府死士皆是亡命徒,心裡沒半點仁義道德,輕易是不出手,可一出手,必定見血。
陶衣如在這水鄉裡待久了,聽了他的話,也將信將疑的:“這光天化日的,亭長的宅子就落在這附近,道上更有巡街的小吏,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躲得了這一時,卻躲不得一輩子,”陶衣如又道,“咱們總不能宿在這小廟裡就不走了,總要家去了才安心。”
見攔不住她,沈卻也不好讓她一個人出去,又叫她攤開掌心,鄭重寫道:你跟著我,萬事小心。
陶衣如點點頭,這啞巴有時起的早,便會拿著那木棍在院裡比劃半個時辰,她雖看不懂,卻覺著他身上好似有那萬夫不當之勇,給人一種穩實與可靠感。
因此在這一點上倒沒駁他。
沈卻心裡提起一口氣,而後把那淬好的毒針夾在指縫之間,一路都將思來和陶衣如護在身後。
可不知是不是那人沒料想到他會再次返回到那條街道,這會兒道上人來人往,卻再不見那人蹤影,仿佛方才那驚慌一瞥,不過只是他的一個幻覺而已。
兩人於是抓緊時間買好了糧油米面,還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年貨,旋即便急匆匆地乘車回了鄉。
然而就在他們走後不久,那生著一張同林榭一般無二的臉的男人卻走進了那家醫館,他手裡拿著隻同陶衣如鬢上那隻銀飾七八分相似的素銀簪,靠在櫃前,開口詢問那掌櫃。
“鄙人方才在道邊撿著了這隻銀簪,那娘子一身柿色短襖,身旁隨著位高個郎君,二人走的急,鄙人未能趕上,想著方才在橋上趕路時,似乎見他二人進過貴店,”這人彬彬有禮道,“因此且來打聽一打聽,他二人是何村人?”
那掌櫃的瞥他一眼,又接過了他手裡那隻銀簪打量了一番,那陶衣如常戴一隻素銀簪,他是有印象的。
“郎君不知,那娘子家住清源村,離這兒遠著呢,”他道,“這簪子不如就先寄存在我這,反正等開了春,她定還要到鎮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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