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膽小如鼠,在太子府中之時,處處給人一種隨時會鑽入地下的錯覺,可他又膽大包天,居然敢在懸崖之側,推人墜落。
於穆澈來說也有同感。
他此前總是一葉障目,一生仿佛隻奔著一件事情去前進,自己也極少會去審視自己得內心,但遇到穆雲間之後,他才發現,許多事情都可以分幾個方面去看,哪怕是人生目標,也不只是一處。
從鞏紫衣身上,他更是看到了另一些不同。
此前在他眼中,鞏紫衣不過就是穆雲敬身邊的走狗,他安靜,冷淡,木訥,所有行為與言論都被穆雲敬左右著,區區一個牽線木偶罷了。
即便被刺瞎了眼睛,對方只需要賞他一件衣物,賜他一個名字,他便可以把所有傷害拋諸腦後。
這個世上,多的是如他這樣行屍走肉的人。
可就在昨夜,那家夥卻坐在牌室內,一邊擺弄著篩子,一邊等著贏來的三文錢入袋,最後因為久等不到,還跑來拍他的門。
穆澈困的迷迷瞪瞪,打開門看到他滿心疑惑,他身體都是軟的,懶懶靠在門框上,問:“這大半夜的找我,小雲間出事了?”
鞏紫衣僅剩的那隻完好的眼珠裡,劃過一抹隱隱的怒意,“欠我的三文錢,為何不還?”
穆澈被這一句問的懵了一陣,總算清醒過來:“錢?!”
“你要賭的,為何不還?”
“……”不是啊大哥。不就三文錢麽,你被搞瞎一隻眼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生氣啊。
穆澈什麽身家,不說他遍布全國的青樓賭坊,單說他在嘉蘭島上,寄存在結拜大哥那裡的金銀財寶,都不知道有多少。
怎麽可能欠他三文錢。
他轉身回去,取了一錠金:“這個,足夠了吧。”
“我只要應得的。”
“我沒有零錢。”
“去換。”
“……”
“去,換。”
穆澈黑著臉,拿著金子去碼頭守夜的下人那裡,換了三文錢回來,拍在他手裡。
那一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眼底溢出了一抹微光,盡管那只有一瞬,但他還是看得清楚。
與在穆雲敬身邊那個無悲無喜的木偶,只會遵照指令行事的紫衣刀客,全然不同。
穆澈一邊走,一邊偏頭看穆雲間,道:“他以前真的就是一塊木頭,受了傷也不知道疼,被罵了不會覺得委屈,穆雲敬給他的賞賜,也未見他特別驚喜,小雲間,這也是你帶來的變化麽?”
他神情意味深長,穆雲間卻搖了搖頭,正色道:“不是我,是他本身就該這樣。”
“還有你。”穆雲間看向他,笑吟吟地道:“小叔也是,你從一開始,不也只是想做一個輔導兄長的賢王麽?”
這又不可避免地提及了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穆澈的眼眸微微暗了下來。
他看著穆雲間的眼睛,那剔透的眼珠裡,是看穿一切的溫柔,憐憫,感慨,讚許,安撫……各種情緒交融在一起。他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蕭欽時忽然走到了兩人中間,敏銳十足地隔開了他們的視線,看向穆雲間的眼神裡染上了探究。
幾個人很快到了牌室,蕭素素和楚煦已經坐穩,她這兩日的情緒好了不少,似乎已經從和父親決裂的事情中緩和下來。
見到穆雲間,還開心地打了個招呼。
四人分別坐穩,蕭欽時直接拉了椅子坐在穆雲間身側,那廂,鞏紫衣卻忽然走了進來,遞給穆雲間一枚銅錢:“昨日第一次贏錢,應該能帶來好運。”
穆雲間驚喜地接過,道:“謝謝大哥!”
穆澈馬上道:“是從我這裡贏的,也分我一枚吧。”
鞏紫衣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便走了出去。
穆雲間吹了吹,心滿意足地把大哥送的好運放在腰間。
楚煦這幾日與穆澈也混熟了,見狀有些驚異:“紫衣大哥居然跟你賭錢?!”
“哄了好半天才答應的。”穆澈嘖道:“想贏他一局可真難。”
穆雲間含笑碼牌,沒有開口。
他知道鞏紫衣為何不賭,和蕭欽時這種自幼被教導賭博不是好事的人不同。鞏紫衣的一生都不被自己左右,他的喜怒哀樂盡被穆雲敬這種在人前的大人物所遮擋,所有的姓名也不過是會被後來者替代的數字而已。
丟了一隻眼睛才換來的名字,有幸能在世上被喚一聲紫衣。
他循規蹈矩著,腳踏實地著,明白所有的擁有都必須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來換取。
穆澈這種大起大落,注定要與主角作對的狂徒早已習慣了賭博,這雖然是作者賜予他的天性,但這麽多年下來,所積累的經驗會告訴他,千金散盡還複來。
而鞏紫衣不同。
如穆澈調侃的那樣,他輸不起。
一個暗衛的生涯,本就連喜怒哀樂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提拚運氣這種只有百分之五十可能的事情。
不過。
穆雲間又撫了一下腰間的那枚銅錢。
他相信,日後鞏紫衣定也是能輸得起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鞏紫衣給的那枚銅錢在發揮作用,穆雲間第一局就開始贏,他越打越精神,蕭素素的臉已經苦的像是吃了黃連,一向以小軍師著稱的楚煦也在愁眉緊鎖,穆澈這個賭運極好的家夥更是凝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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