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人的肩頭火沒挨到他半分,他卻覺得那人觸碰到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潰爛生膿,親吻得每一處痕跡,都乾裂生瘡。可那人還在繼續,右手落在他腰後衣帶,輕輕一扯……
沈顏怨氣攻心,淒厲大叫,身形瞬間化為了死前烈焰焚身、焦黑腐爛的模樣。
“阿顏!——”
凌樾猛地從床上驚坐起,失魂大喊。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建章宮一下吵鬧起來,“快來人啊,快傳太醫!皇上醒了!”
所有人都在喜極而泣,沒有人看到龍床上,有一雙怨毒泣血的眼睛。
那也曾是西涼最美的一雙桃花眼。
凌樾:我引以為傲的定力在老婆面前不值一提。
沈顏:所以就可以摔我了?睡大街吧你!
第六章 浮雲簪碎
聽聞聖天子醒來,滿朝文武大喜。
尤其是一直蹲守在建章宮內,擔憂到徹夜不眠的顧副尉立即從草叢裡翻了起來,推開喜亂交加的太監們,往內殿衝去。
但顧忘酒未全醒,面上紅撲撲的,身形又重,他晃晃宿醉沉重的腦袋,一時不察,竟被門檻一拌腳,從屋外打著滾進來,直到撞上龍床沿邊,痛得眼冒金星,才堪停下。
他無暇顧及,仰著頭著急探望龍榻之人。
三年了,他終於又重新得見天顏。
雖然那人神容憔悴,雙目僵死,胸口的上駭人潰爛,但還好,還好,只要活著就還好,起碼聖上終於肯面對沈顏死去的事實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副尉劫後余生地吐了口氣,在地上蜷成了團,毫無形象地掩面大哭起來,嘴裡無措低吟,“聖上無事就好……無事就好……若連聖上也出事了,我還有何顏面……去九泉之下見他……”
九泉之下?他……
凌樾恍惚意識到來了個人,如古井般死寂的眼珠轉動,大發善心地施舍了顧忘一點余光,而後嫌惡地鎖緊了眉,陰雲翻湧,“顧忘,你忘了。”
地上之人聞言,眼前閃過三年前的寒光劍刃,直穿過他小腹,鮮血無止境的流淌,他此生奉為神明信仰的凌樾歇斯底裡地讓他“滾”,又想起沈顏在大火中慘死的畫面,想起凌樾說“顧忘,孤隻信任你,你要保護好他”,可他們都沒有做到。
顧忘痛不欲生,狂扇起自己耳光。
凌樾煩透了他這副德行,“朕說過,不準你再出現!”
隨聲落,凌樾想起往事,怒意一發不可收拾,抓起架上粉彩花卉雙耳瓶,用力向地上肥膘砸了過去。
“滾!給朕滾出去!”
顧忘虛浮肥肉的頭上砸出了個大洞,鮮血流了他滿臉,流進他眼睛裡面,血和淚模糊成一塊,他什麽也看不見,愧疚和疼痛像無盡的黑暗吞噬了他,他瘋了似的往地上碎瓷磕頭,哀嚎道:“陛下珍重龍體,臣這就滾,這就滾……”
他一路膝行,碾著碎瓷後退,侍衛見他動作緩慢,再惹龍顏大怒,上前扣住他兩臂,向外粗魯拖去。
侍衛聞聲,上前扣住顧忘雙臂向外拖去,血流了一地。
凌樾陰鷙地看著他背影,滿腔恨意無法遏止,撿起手邊碎瓷,驀然向他後頸擊去。
顧忘,你怎麽不去陪他!
你該死!
但想象中的血濺三尺並未出現,那半耳彩瓷飛至一半,便像是被什麽擋了一下,憑空墜了下來。
而凌樾也再無心力,去賜他一死。
畢竟,那是他和沈顏,最後的故人。
凌樾捂著因過激舉動重新撕裂的傷口,行屍走肉般癱倒在床,腦海中不斷浮現著方才的夢境,明明是那樣血肉模糊的驚悚畫面,他卻如獲至寶似的反覆回味。
五年了……
阿顏,你終於願意來看朕了……
便是噩夢,對他而言,也是甘之如飴的絕頂美夢。
他抱著九爪金龍戲珠的錦被,不由自主往內側更寒涼處挪了挪,仿佛這樣的冷,這樣的痛,才是他的安心之處。他實在太虛弱了,但凡有平時半分警惕,便會發現,方才無端墜落的碎瓷,正懸在他頭頂上方,隻消他睜開眼,或者一起身……
沈顏虛張聲勢地又比劃了兩下,即使不能付諸行動,過把手癮也是好的。他搖頭,偌大一個建章宮,數十內侍奴婢,竟無一人敢抬頭見天顏,無一人發現他的舉動。
這樣的皇帝做來也沒勁。
那像他從前,只要凌樾一出現,他的目光就片刻也離不開。
沈顏皺眉,將這人清出腦海。
胡思亂想起方才危急時刻,為救顧忘,自己竟從丹田平生出一股力量,教他可以自由行動起來。這便是鬼嗎?
可以隔空取物,卻不可直接傷人。那麽借屍還魂呢?
沈顏不知,但也有些眉目。
他摸索著方才的感覺,操縱意念將碎瓷放下。
又伸出瓷白纖長到森然的蘭花指,沿著凌樾鋒利的眉眼,無情的薄唇描摹。他一貫適應能力很強,不會再拿雞蛋碰石頭,不會讓自己再陷入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笑話,凌樾欠他的,他都會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討回來!
凌樾有真龍之命,他便拔他爪牙,易他江山,斷他氣運!凌樾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他便要他國破家亡,江山無繼!
沈顏皮笑肉不笑地凝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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