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對高基因熵後代的執念嗎?”祝萄問安隅,“你能聽懂絮語嗎?”
安隅搖頭。
他絲毫感受不到被規勸,隻覺得煩躁,想要削掉那些東西的嘴巴。
葡萄藤蔓從祝萄指尖延伸而出, 將一片片能提供精神抗性的小葉子貼在大家身上。安隅隨手摘下自己肩頭那片,撫平了按在果醬罐上, 清甜的葡萄香繚繞在身前。
寧問道:“你自己呢?”
“我不需要。”安隅語氣自然, “如果上面的精神汙染很重,請照看好大家,不必管我。”
“這家夥精神穩定性極高。”祝萄嘟囔道:“我們在53區時, 他被五花八門的畸種反覆打到殘血, 精神力卻從來沒有下降過。”
寧怔怔地看著安隅, “論壇上的傳言竟然是真的……”
雕柱之下,信徒們的祈願聲編織出一道無形的金鍾罩,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唯有雕柱旁的遊柱隊伍愈發壯大,在紅光中翻起一道道壯麗的漣漪。
祈願者一圈一圈接連向雕柱跪拜,那些姑娘還未上柱,就已閉目封耳,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只知道越來越大聲地吟誦那荒誕的教義。
“為更優質的生育。
“為更穩定的存續。
“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在無止境的吟唱聲中,潮舞散開瑰色長發,如通天階梯般跟隨漩渦的韻律向高處延伸。安隅踩著腳下密而韌的發毯,向高處走去。
越到高處,絮語越如同一張緊密編織的網,緊緊地籠罩著人的意識。寧的掌心合攏於胸前,一隻又一隻藍閃蝶從他體內湧出,在祝萄和安隅周身環繞。
蝶息陣陣,安隅回頭俯瞰——地上的祈願者已成一圈圈渺小的黑線,而雕柱高處遊動的女人身形卻越發寬大,怪誕的魚鱗逐漸嵌入皮膚,她們失去了人類雙足,魚尾拍打著空氣,只知道向上、再向上,仿佛高處有著她們最迫切的期盼。
越向上,那種執迷帶來的衝擊感就越強烈,安隅忽然想起十來歲時的某個午後,他從昏睡中醒來,忽然聽見樓下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住在1309室那位四十來歲的女士在分娩中出了意外,貧民窟沒什麽醫療資源,她活活流血流死了,孩子也沒能保住。
往後很久,猜測孩子父親的身份成了低保區的八卦話題,有人說一定是個有錢人,只要把孩子生下來就能帶她脫離貧民窟,還有人說保不齊孩子就是資源長的。傳什麽的都有,但大家最終都嘲笑她明知大齡產子有風險還非要堅持,死了也活該。
她和孩子的屍體被抬走時,安隅就站在樓上打著哈欠放空,凌秋趴在欄杆上,忽然苦笑道:“女人生育要忍耐巨大的痛苦,可她們卻又總是一往無回。”
安隅那時隨口問道:“為什麽呢?”
凌秋說,“或許對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是追求幸福,可能是執迷不悔,也可能只是被禁錮和強迫吧。”
安隅邊回憶著往事邊向上走,直到視野內的遊柱者徹底失去人類體征,變成一條條閉眼機械遊動的死魚,他終於仰望到了頂端——
頂端,四條巨鯨般的錦鯉首尾銜接成圓圈,在至高之處無聲而快速地轉動,盯得稍久一點就會產生幻覺,仿佛那裡旋轉著的是四個姑娘。
寧輕聲道:“濃烈的悲傷。”
懸掛在安隅身前的果醬罐輕輕顫抖,他下意識攏住了罐子,安撫地輕輕摩挲著罐身。
雖然他沒有感知悲傷的能力,但也隱約察覺到有一種龐大的情緒從四條巨錦鯉身上籠罩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
果醬罐上,葡萄葉迅速枯萎乾癟,當他們繼續朝巨錦鯉靠近,葡萄葉忽然破碎成了粉末,消失在氣浪之中。
大量藍閃蝶從寧身體裡湧出,可這一次,它們還沒飛多遠就在空中靜靜地消散了。
寧蹙眉道:“好強的精神蠱惑。”
祝萄喊道:“大家遠離雕柱!”
無窮無盡的葡萄葉在空中飛舞,向眾人和潮舞的頭髮上貼去,它們剛剛附著便枯萎乾碎,新的又補上來,一批又一批。祝萄臉色逐漸轉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似的,從遠端逐漸靠近那雕柱。
潮舞的長發也忽然像是不聽使喚,發梢輕輕勾了勾繞柱遊動的一個女人。
那已經不能稱為女人了,那只是一條死魚。
所有人都在無意識地接近雕柱,唯獨安隅沒有。
他神色平靜地繼續向上走,用手攔住向雕柱飛揚的果醬罐,一次又一次安撫地把它按回胸口。
在潮舞的發梢又一次情不自禁去觸碰遊柱者時,安隅俯身抽刀,一把割斷了那截發絲。
地面上神情癡迷的潮舞猛地回過神。
“不要碰。”
淡然的聲音順著長發傳下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說了一句“是。”
一隻藍閃蝶虛弱地飛到安隅指尖,安隅把它捧到唇邊,輕聲道:“去看顧別人吧。”
他攏著胸前的小罐子,踏著瑰紅的發毯,繼續平和地向最高處走去。
那四條壯麗的巨錦鯉近在眼前時,絮語成了全世界唯一的聲響,紅光映在金眸中,詭譎地跳動。
寧在身後喊道:“不要觸碰紅光!”
可安隅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進去。
——什麽也沒發生。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絲絕望與痛苦,抬起手,帶著一些懵懂的試探,輕輕向那幾條錦鯉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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