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安隅輕笑,按下門把手,“到時你會認出來的。”
*
2138年冬至的時間進度太靠前,他又往後看。
再睜開眼時,安隅被頭頂的陽光狠狠地晃了下眼。
狹窄逼仄的天井,腐爛的臭味彌漫,就連頭頂明烈的陽光都透露著半死不活的氣息。
陌生又熟悉的,貧民窟。
胳膊猛地被撞一下,他一下子回過神,這才發現旁邊和他一起坐在欄杆後面的凌秋。
“發什麽呆?你不是剛睡醒,又犯困啊?”凌秋抓著一根麵包,牙齒用力撕下一塊,賣力地咀嚼,“前天我看你那架勢,還以為你這次不得睡個十天半月的,沒想到兩天就醒了,哦,看你現在這樣,不會只是中途醒一小會吧?餓不餓?吃不吃?”
安隅還在發懵,看著遞到自己嘴邊被啃得亂七八糟的麵包,稀裡糊塗地跟著啃了一口。
凌秋笑出聲,陽光盛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裡,亮得仿佛要流淌出來。
安隅出神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笑容。
“喂,不是吧?我怎麽感覺你要哭?”凌秋嚇一跳,“我不就是要去主城嗎,又不是不回來了。去軍部確實不會像現在這麽自由,但每年都有假,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給你寄主城的麵包回來。”
安隅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垂眸低笑。
“酸種麵包嗎。”他低聲道。
“什麽種?”凌秋愣了下,“你說什麽呢?大點聲。”
“沒事。”安隅搖搖頭,抬手拂去眼角的濕潤,像從前那樣無所謂地往身後滿是髒汙的地上一趟,“太陽好大,出汗了。”
“什麽出汗,我看你就是又想睡,跟我在這開始鋪墊了。”凌秋氣笑,手撐地跳起來,“我得去問問我的錄取通知書寄沒寄到,你困就回去接著睡吧。”
“好。”安隅點頭。
他看著凌秋的背影,忽然又開口道:“哥……凌秋!”
“啊?”凌秋遠遠地回過頭來,“怎麽了?”
“軍部——”安隅起身向他的方向追了幾步,來到他面前,“軍部很遠吧……”
“那當然,那可是人類主城啊。”凌秋躊躇滿志地捶了下牆,“咱們要很久都不能見面了,哦對了,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提醒我。”
“提醒什麽?”安隅問。
“嗯……讓我想想。”凌秋舔了舔被曬得乾裂的嘴唇,“哦,聽說主城物欲橫流,人很容易迷失自己,如果我們很久不見,再見面時,提醒我勿忘初心吧。”
“你不會忘的。”安隅輕聲說。
“提醒一下嘛!”凌秋嘖了一聲,“萬一我迷失了呢。”
“好。”安隅點頭。
凌秋轉身下樓,走到樓梯拐角又回過頭,笑問,“你有沒有需要我提醒你的,麵包保質期?低保糧發放日?還是朝資源長討飯的話術?”
“這些我都記著呢,我很少忘事。”安隅說著頓了下。
一絲顫栗忽然在心尖綻放,他望著那雙明朗的笑眼,炙熱的太陽烤在後頸上。
和望著他的那個人一樣明烈。
“敢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安隅仿佛不由自主地說道。
“什麽東西?”凌秋嚇了一跳,“你從哪看到的毒雞湯?”
“從……”安隅語塞,“從……”
“哎呀好了,知道了!”凌秋著急去拿通知書,邊急火火地下樓邊嘟囔道:“學都沒上過,做夢也能夢到毒雞湯,真是服死你了。”
安隅回身到欄杆旁,看著那個身影出現在樓下,風風火火地往外跑,直至消失成一點。
“謝謝。”安隅凝視著身影消失的方向輕聲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凌秋給他的是何等的如兄長般的縱容。
哪怕從頭到尾都凌秋都以為那只是一句道聽途說的毒雞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執著地提醒了他。
或許不為履行承諾,隻為逗他輕松一點。
可惜他最終也沒有機會告訴凌秋。
——這句話替你陪伴我很久,亦救我於死地多次。
所以,哥哥,謝謝你。
*
不知走錯多少時空後,安隅終於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建築,孤兒院的時空正在風雪中逐漸修複,地面上剛剛結束戰鬥的小分隊還在休整。
他在高空懸停,看著第一塊碎鏡片緩緩消失。
如果不出手,第二塊碎鏡片也將隨著時空修複而自發消失,秦知律被封存的1%永遠無法追溯。
安隅看著那塊躺在地上的碎鏡片,通過空間折疊拿到它的一瞬,轉身隱去了行蹤。
也幾乎在那一瞬,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轉過來,朝他剛才所在的方向看著。
秦知律手裡還捏著一截壓縮餅乾,凝視著空氣一動不動。
他對面的安隅立即問,“您怎麽了?”
“剛才那陣風……”秦知律靜止了一會兒才將餅乾吃掉,“好像有一個很熟悉的氣味經過。我很多年沒有過精神力告急的情況了,大概出現了一些幻覺吧。”
高空之外,安隅輕輕撫摸著胸口。
他將那枚封存著1%長官的碎鏡片折疊到胸口,心臟的位置,很安全。
他果斷地做完這一切,突然感到意識震蕩,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徹底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保留這項能力多久,不敢多停留,看著長官將最後一口餅乾咽下去,轉身繼續將時空向後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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