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落地窗被釘了圍欄,他也不再望向蒼穹。厚重的窗紗遮下來,整座教堂都昏沉在幽暗中。
安隅向他打招呼,坦言自己使的手段,向他道歉,但他一字未發。
秦知律無聲一歎,“自殺以癱瘓告終, 預言不被信任,難免消沉。”
安隅卻搖頭道:“長官, 他沒有消沉。”
他的領口散亂但穿著優雅乾淨, 他的頭髮蓬亂但並無髒汙。自殺前收走的詩集又回到架子上,空氣中撲朔的灰塵裡都彌漫著香薰。
“他畫了一幅新的畫,一隻又一隻眼睛, 闔著的、睜開的、還有即將睜開的。看多幾秒, 就會錯覺那些眼睛在眨動。”安隅抿了抿唇, “長官,他畫的眼睛讓我想起在大腦看到的資料。”
秦知律遲疑了一下,“詹雪的畸變形態?”
安隅輕輕點頭,“圖像資料裡,詹雪畸變後背部長滿巨大的眼囊。雖然和詩人畫的不太一樣,但我看到那張畫的瞬間就想到了詹雪,我記得秘密處決記錄裡寫道——”
秦知律接口道:“詹雪死後,部分球囊自動萎縮,眼球消失。”
安隅抿唇點頭,他想了想又低聲說道:“詹雪死後,人類以為消失的胚胎是隨母體死亡自然流失,事實是我活了下來。同樣的,人類以為一些眼囊自動萎縮,那會不會也……”
秦知律沒吭聲,他轉頭看向窗外,剛剛複蘇的人類主城在夜幕下熠熠生輝,災厄肆虐的時代,這裡堅守著人類文明最後的尊嚴。
安隅抱著懷裡的小盒子慢吞吞地靠近他,“您很顧慮詩人嗎?”
秦知律一下子回過神,搖頭,“不是他,是另一個人。”
安隅錯愕,瞬息之間,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典?”
秦知律告訴過他,出於對第一個超畸體的恐懼,黑塔一直在搜找詹雪留下的遺物,難度最大的就是她留在世界各地的教案或手劄。而典幾個月前才畸變,源頭剛好是在圖書館偶然翻到了那本神秘的舊手劄。
安隅心跳微懸,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秦知律輕笑一聲,“不必遮掩。我知道典也有預言能力,或許,是比眼更高深的預言能力?”
安隅驚愕,“典說隻告訴了我。”
秦知律“嗯”了一聲,“真相要用眼睛和思想去洞察,而不是等待別人的剖白。”
他沒有給安隅繼續發愣的機會,視線向下落到安隅抱著的小盒子上,伸出手,“我要是不主動,你是不是不打算給我了?”
安隅“唔”了一聲,低頭摩挲著皮革質感的餅乾盒子,“您好像什麽都知道。”
“也不是。”秦知律挑眉,“比如我不知道這次麵包店的新品會是什麽,坦白說,盒子裡有什麽,比詩人和典的來源是什麽更讓我好奇。”
安隅茫然,“為什麽?”
“人都會厭惡沉重,而喜歡輕松快樂的東西。”秦知律眸中浮出一絲笑意,“給我吧。”
安隅沒能立即消化這句話的意思,但大概感受到長官對這個盒子的期待,於是雙手捧過去,“這次的新品是餅乾組合,配方裡沒用粗糧,您應該會喜歡的。”
幾分鍾後。
安隅坐在沙發裡,一下又一下戳著終端屏幕。
小章魚人快被戳出窟窿了,終於從成堆的文件中抬起頭,蹙眉瞟了他一眼。
-有事?
安隅:您不是很喜歡酥松香甜的點心嗎?
小章魚人面無表情。
-歷史數據並未涉及本條喜好,系統正在試算中。
-請稍等……試算完畢。
-雖然我沉穩寡言,但語言行為皆透露著可能性高達98%的童年創傷痕跡,推算我喜甜概率為94.6%。是的,在94.6%可能性下,你的猜測是對的。
安隅有點崩潰:那您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表情?
小章魚人沉默片刻。
-或許,你應該先為我開啟攝像頭權限,並舉起終端對準我的學習對象?
“安隅。”
安隅脊背一緊,抬起頭,“啊?”
長官此刻的表情太難解讀了,讓他以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社交進步都是錯覺。
秦知律欲言又止數次,最終撚起一塊魚尾餅乾,“很有創意,聞起來也不錯,但……你真的有必要把它做得這麽細致嗎?”
安隅一呆,“什麽?”
但很快,他的視線就落在了那塊餅乾唯一的設計巧思上。
——在魚尾靠近尾端的側面,有一個獨特的小洞。看上去很不起眼,容易被認為是烘焙留下的氣孔,但事實上,麥蒂夫人手藝精妙,每一塊曲奇都將氣孔鎖在餅乾體的內部,絕不會暴露在表面。
安隅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氣,“噢,這是您上次不讓我碰的地方。”
秦知律瞬間表情更加微妙,有一瞬間,安隅懷疑他要猛地朝自己走過來,無辜道:“上次您讓我摸魚尾,我快要觸碰到那裡時,您突然很抗拒。您知道的,我一直在努力避免自己做出讓您不悅的事,所以回來後仔細學習了人魚的結構。唯一遺憾的是,不確定該設計成腔體還是……”
“夠了。”秦知律臉沉得可怕。
安隅突然有些危機感,他支吾了一會兒,“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觸碰那裡會讓您感到不適,很可惜,我無法自己化形人魚,不然就可以摸摸自己感受……”
“不可以。”秦知律冷聲道:“即便真能化成人魚,也不可以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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