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糾結片刻,道:“算了,以後我還是盡量陪著吧,那樣的話也就沒這麽多事了。”
聲音很小,比起妥協的對話,更像是一場自言自語,轉瞬就被呼嘯的寒風掩蓋,留在遼闊無邊的塞北草原。
自此,沈濁一路沉默,直至到達王庭。
兩人身份不同,自是不能再待在一起,衛朗將顧清換回,陪著沈濁;而顧清,又換回胡子滿臉的模樣,去與馮結匯合。
靠著阿契爾給的身份,沈濁的行動並沒有受到多少阻礙,他花了幾天時間了解王庭的基本情況,之後便是一邊打聽當年的事,一邊靜待時機。
十多天來,沈濁一直在暗中打探當年阿契爾進朝前後的事,事情的說法與他所知道的相差無幾,並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自此,他才可以勉強確定當年阿契爾接近他父親,只是臨時起意。
至於阿契爾後來有沒有和他父親再聯系這件事,暫時還沒有找到線索。
沈濁沒想到,在他找到真相之前,會先看到一場蓄謀已久的好戲。
夜深,除去巡邏的腳步聲,王庭已是一片死寂。
忽的,寂靜許久的王庭躁動起來,沈濁起身前去查看,就見努哈爾寢帳外,跪著一個人。
是阿契爾。
燃燒的火把隨著夜風晃動,時明時暗的光影落在直身跪地的阿契爾身上,勾勒出桀驁不屈的輪廓。
此時,這輪廓是破敗的。
阿契爾身上的盔甲上橫著幾道深可見肉的破痕,沾染在上面的血跡已經凝固,形成黑紅的可怖瘡口。
頭髮也已經散亂,發梢扭成雜亂的死結,披散在背上,從後面看,倒像是討飯的乞丐。
阿契爾垂落的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沈濁雖是看不清對方神情,但也能明確感受到他的不甘。
應該是努哈爾出了事,王帳內燈火通明,一直有人慌亂的進出。
沈濁遠遠觀望,沒有靠近。
恰在這時,阿契丹出現,他踱步走近阿契爾,蹲下身子在阿契爾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在阿契爾怒視中揚起笑容,大搖大擺走進了王帳。
緊接著,哈祺也匆忙跑進寢帳。
“他們被襲了營,損傷慘重,努哈爾得知戰報時當場口吐黑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淡漠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沈濁回頭,就見顧清站在他身後,不過並沒有看他,而是緊緊盯著王帳的方向。
良久,顧清才收回目光,朝沈濁擠出個安慰的笑容,道:“好不容易撐到阿契爾回來,又被他實實在在氣了一回,差點咽氣西去,現在,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呢。”
沈濁點點頭,內心愉悅。
反觀顧清,他卻笑得十分勉強,黑如點墨的眸子倒映著遠處細碎的光影,像是由星光點綴的夜空,漂亮到落寞。
這個樣子並不像是落魄,比起失意,倒像是一種破碎後的自我療傷。
可傷口總是崩開。
沈濁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顧清,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眼前人給震碎了。
顧清需要安慰,沈濁心中突然湧起這樣一個念頭。
可該怎麽做呢?
他小時候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後來,一夕巨變,轉身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囚犯。
一整輩子,他從沒有被安慰過,也不曾安慰過別人。
這一世,他如受過驚的小動物般,隻敢向救他的人袒露柔軟的腹部和脆弱。
他認為自己一直都是被安慰的一方,萬萬沒想到,情況在突然之間調轉,現在,他成了那個需要安慰別人的人。
可在他有限的經驗中,並沒有找到類似處理方法,於是只能笨拙地,學著顧清曾經的樣子,把手搭在對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
“我雖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大致也能猜到部分,戰場之上,死生皆是常事,強求不得,希望將軍能看開一點。”
顧清似被他小心的樣子逗到,勉強笑了下:“抱歉啊,我不該在這種時候傳遞消極情緒的。我承認,是我之前太理想莽撞了。”
顧清垂頭,想起自己誇下的海口,懊悔不已。
對此,沈濁雖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大致理解。
顧清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靠著父親的聲望和皇帝的愛護,一入軍便是個有點名頭的小將軍。
他從不曾真正經歷過戰場上的廝殺,也不曾在生與死的面前抉擇,他對所謂戰爭的理解,還停留在書面上的美化後的層面。
書中寥寥幾語,不可能完全概括戰場之上的凶險和殘忍,可顧清從始至終都是信的,所以一旦真槍實戰,那些赤裸的血腥和死亡,會完全顛覆他對戰爭的理解。
“我本以為戰爭並不如世人口中那樣殘忍,”顧清說著,語氣中帶著茫然,“就算是前幾次領兵和胡人對乾,我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可是,這一場,我是真的沒想到······”
真的沒想到,會死這麽多人······
第五十一章 再抱一會兒吧
幾天前,顧清給顧林傳去消息,希望他們配合策劃一次偷襲,不需要殺死多少人,只要聲勢足夠浩大,最後能贏就行。
顧林答應了,於約好的時間突襲敵營。
可不知是阿契爾學了聰明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突襲的燕軍被發現,落入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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