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惡鬼嘻嘻笑著爬到一邊的柱子上,伸手夠了好幾下,拿下了上面掛著的尖刀。
在以前的祠堂裡,代表“家法”的刑具都會被放在顯眼的位置,展覽給所有人看,用以加固規矩的權威。
宋時清去南邊玩的時候,曾經看過那邊保存的比較好的祠堂中,存下的戒尺和馬尾鞭。
那些刑具上會銘刻下祖訓,都是些教導後人要勤學苦練廣積良緣的話。放在那裡,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時,也有股正氣在。
但這把刀不是,它邪性得嚇人。
沒有哪個家族,會掛一把給畜生放血的尖刀在祠堂這樣代表家族根系所在的地方。就好像掌管家族的人每天看著宅子中走來走去的活人,如同狼看著自己飼養的羊群,隨時準備抓一只出來宰了。
宋時清在晃動的刀面上,看到惡鬼和自己扭曲在一起的臉。
它認真地握住了宋時清的手指,冰冷的身軀,從後面,完完全全地籠罩住了宋時清,像是長在宋時清身上,怪異的寄生體。
【殺了他,時清聽話。】它慢條斯理地哄著,【地牢已經好多年沒有打掃了,裡面又冷又暗,被關進去過不了幾天就會生病。宅子裡那麽多的老鼠和蛇,白天都躲在裡面。時清的肉又嫩又香,它們哪裡忍得住,到時候撲上來咬你,時清在裡面哭著找哥哥,哥哥都聽不見。】
【乖,殺了他,出去以後,就說是宅子裡進了個賊,挾持你偷東西。下面的人不會多嘴的。】
刀尖抬起,直直對向上方的謝司珩。
宋時清眼球乾澀,定定看向上方。
謝司珩還在掙扎,手背上青筋道道繃起,臉色因為缺氧,呈現出了難看的青黑色。
他盯著宋時清,神情莫測。
如果宋時清更冷靜一點,他就能發現謝司珩在緊張。
不是對於死亡的那種緊張,而是在緊張他。畢竟雖然氣質完全不一樣,體型也相差不少,但那張臉確確實實是一樣的。
但凡宋時清回頭,細細打量過一遍,就可能發現謝司珩和它用著一張臉。
宋時清握著刀的手緊了緊,手臂肌肉幾乎因為繃得過緊而輕微抽搐,蒼白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它察覺到了,咧開的嘴角更朝上了一點。
對,就是這樣,雖然宋時清想要和謝司珩合謀跑出去,但只要時清願意親自動手殺了這個人,它可以接受自己小妻子偶爾的出格行為。
時清年紀還小,性子不定,總喜歡嘗試新鮮的事物,容易受外面的人的蠱惑。這不是宋時清的錯,等過兩年,他就會溫順下來。
它只要,一個一個,讓那些不懷好意的接近者消失,宋時清就永遠是它的愛人。
它這樣想著,既無奈又酸澀。
可下一刻。
宋時清陡然轉身,帶著黑紅血跡的刀鋒自左而右,在它的臉上劃出了一條深可見骨耳朵傷口。
它慢吞吞地抬起手,在流出黑紅傷口的地方碰了一下。
對面,宋時清一步一步後退,雙手握刀,下頷線條收緊到了極致,頸側幾乎能看見血管瘋狂地隨著心跳彈動的節奏。
前後兩個人都定住了,它和謝司珩都死死地盯著宋時清,像是想從宋時清的臉上分辨出一絲有用的情緒來。
但事實上,宋時清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誰面對一群彎折在一起的屍體還能思考?
宋時清想救謝司珩,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後的掙扎。
宋時清看著它臉上的傷口,心底艱澀地升起了一點點希冀——
這把刀的攻擊,對它奏效是嗎?
那他是不是可以……
在他的目光下,傷口紅黑的血肉中翻出了一隻眼睛。
眼睛轉動,透過這個被臨時打開的“窗口”朝外窺視。
隨即,是幾隻伸出來的手指。
宋時清頭皮炸麻。
他看著那傷口翻出的血肉中,惡鬼翻湧著想要出來,而傷口的愈合速度先它們一步。很快,刀傷就在它的臉上失去了蹤跡。可那層皮湧動著,像是下面有無數肢體在扭動一般。
……那是什麽?
【……時清想要殺掉哥哥啊。】它放下手,聲線喑啞緩慢地問道。
好可怕……
宋時清聽不進任何話,腦中不斷回閃那些在薄薄一層肉當中擠出來的眼睛和手指。
每當他覺得自己所能接受的恐怖畫面已經到達極限的時候,這個東西就就會給他新的衝擊。
宋時清滿嘴都是血腥味,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已經將口腔裡咬出了深深的口子。
【時清,你怎麽能為他傷害哥哥呢?】
對面可怖的惡鬼哀哀戚戚的宛如一個被拋棄的怨婦,但與它聲音完全不相符的,是它背脊處,如同雨後竹林裡一叢一叢長在一起的群筍一樣伸出來的肢體。
【把時清關起來,關在屋子裡嘻嘻……】
【……關進籠子裡,捆住手】
【不給吃飯,隻讓時清喝水,直到嗓子哭啞了再抱出來……】
【……抱到院子裡,讓所有人都看著時清】
那些聲音從它的身體裡發出來。
也許這才是它真正想動的家法。
宋時清一言不發,臉色愈發蒼白。在短暫的僵直後,他陡然不管不顧地轉身,對著那些掐住謝司珩的惡鬼瘋了一樣地劈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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