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兩邊各有三根柱子,上面掛著燈籠。宋時清從下方走過,突然發現,每一盞燈籠下,都擺著一隻盤子,盤子裡撒著薄薄一層白米。
【清小哥,我跟你講,我們唱戲的,開了嗓就不能停,一定要唱完才能下台,哪怕底下沒人看。】
當年和戲團裡的小孩躲在幕布後說的話一下子浮現在了宋時清的腦中。
【我師父跟我說,戲不僅是唱給人聽的,也是唱給那些沒家的‘東西’聽的,中途停了,得出事。】
小孩說得認認真真,宋時清也信的認認真真。
他小聲,【那你剛才擺在角落裡的米是做什麽的?】
【也是喂那些東西的。】小孩回答,【年頭壞,外面死的人太多了,喂他們點吃的,他們凶性就小一點。到時候趕夜路,它們認我們的好,就不會給我們使絆子。】
【你小心點,不要踩到盤子,最好也不要往那邊走。我師父說,年紀小的孩子,容易被纏上。】
戲團是為了求夜路時安穩,才在台子上放米施食。
謝家是為了什麽?
宋時清咬住下唇,將那片咬得發白。
他停下腳步。
李嫂子被他一拉,莫名其妙地回頭。
“我不想去了。”宋時清低頭,裝作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棉衣,“我想先換衣服。”
落魄的少爺也是少爺,也是要面子的。李嫂子明白地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在她轉過身朝前接著走的時候,宋時清不動聲色地抬眼偷偷打量她的神情。
李嫂子很自然地帶著宋時清走過側面放著一排白盤的戲台。
——可是按說這些東西,人最好繞著走,不然容易撞陰。
她不知道嗎?她在謝家做了這麽久的活,為什麽不知道?
……還是說,大戶家的下人,都不怕這點陰陰私私的事情?
宋時清不覺得是第二種。
他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了一張巨獸的大嘴前,高高掛著的眼睛帶著惡意的笑,看著他不得不一步一步送上門來。
無法掙脫,無從躲避。
謝夫人給宋時清安排的院子就在戲台之後,李嫂子做事確實周到,剛才宋時清還在吃飯的時候,她就把活派了下去。
此時兩人走到,院子裡外已經基本安頓好了,就差衣服和被子還沒送來。
“嫂子,您看,這是我挑的衣服,能穿嗎?”一個小丫頭抱著兩件棉衣走過來問道。
大戶人家新做的棉衣都是鼓鼓囊囊的,裡面全是嶄新蓬松的棉花。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厚實暖和。
但李嫂子只是掃了一眼,隨即不高興地揚起眉,“拿你們嫌醜不穿的棉衣給二少爺?你是不是不想要這張皮了?”
小丫頭一愣,下意識看向宋時清,滿臉茫然。
沒人告訴他要衣服的是少爺……還是二少爺?哪來的二少爺?
李嫂子才不給她反應的機會,直接衝上去揪住了她的耳朵,“沒個輕重的玩意,居然敢怠慢主子!”
小丫頭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你別打她。”
她和宋時清的妹妹一樣大,哭起來梨花帶雨的,宋時清跑上去拉住李嫂子。
但壞事仿佛就偏要堵在一起發生一樣。
“都別攔我!都滾開!我倒要看看,我多了個什麽哥哥!”
“以為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是吧,收養?還不就是外面的下賤貨色抱著雜種來認親了!狗娘養的是不是我爹的種都不知道,你們就叫上二少爺了!”
“是不是還要把下頭的田鋪分一半給他啊!”
李嫂子臉色一變,伸手將宋時清朝後一拉。
這位二少爺可是管家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出了事,主子肯定不擔責,但她會不會被趕出去就說不定了。
一個身穿紅白棉衣的小姑娘闖進院子,疾言厲色地看了過來,一眼就盯住了宋時清。
她和謝夫人幾乎一模一樣,一個大一個小而已。
謝家的三小姐一指宋時清,對著身後一種拿棍棒的家丁冷聲下令。
“去,給我打死那個雜種。”
下一章謝司珩翻車!蕪湖!
第八十九章
宋時清臉色蒼白。
那個時候,像是謝家這樣的大戶,家裡都養著一群家丁。平時這些人抬轎子管鋪子,到了年關收糧的時候,就全都帶上棍棒跟著下地去,專門收拾那些交不上糧的農民。
宋時清跟著父母去交過幾次糧。前幾年年頭還沒這麽壞,地裡收成好,村裡面的所有人家,都會把最好的那些米挑出來送過去,生怕他們不收。
但即使這樣,還是會被壓秤。
他們只能和管事的說好話送東西,有時候惹得管事不耐煩了,舉起棍子就是打。一棍子下來就是一道烏青的印子,在身上十天半個月都消不掉,疼得鑽心。
小姑娘一聲令下,那群拿著棍子的漢子就衝了上來。
“哎,哎!”李嫂子把宋時清往後推,“想打我啊?你們是不是想打我?”
宋時清咬牙藏在李嫂子身後,手指因為驚懼不受控制的顫抖。
家丁從來都是隻對他們揮棒子,對管事的點頭哈腰。這些人應該而也不敢打李嫂子。
果然,正如他猜想的那樣。這群平日裡也要在李嫂子手下討生活的漢子面上聲色俱厲,拿棍子指著李嫂子罵,但腳下就是死死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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