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清一驚,那瞬間心底本能湧上來的恐慌感,完全不像是發覺了愛人站在身後看著自己,他不想仰頭承接一個親吻,或者和謝司珩隨便閑聊些什麽,隻想逃跑——
逃出這個院子,逃到謝司珩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的本能這樣尖叫著。
但這個念頭只在腦中停留了一秒,和煦溫暖的日光便撫平了他的惶然。
宋時清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又回到了之前懶洋洋的狀態中。他抬起手腕給謝司珩看,貓兒一樣跟哥哥撒嬌,“好漂亮。”
謝司珩抓著他的手腕,湊到唇邊吻了一下。
宋時清:“哥哥,你娘親是什麽樣的人?”
謝司珩彎腰,遮下一大片陰影,“如果她還在世,大概會更喜歡你叫她母親。”
對於謝司珩隱晦的調侃,宋時清有點不好意思地頓了頓。他臉皮實在是薄,張了張嘴,依舊沒叫出那個稱呼。
——心裡不知為何堵得慌。
謝司珩見他糾結,也不強迫,從旁邊拿了本書翻開,裡面正夾著一張帶折痕的老照片。
他將照片遞給宋時清看。
上面有兩個人。
十一二歲的謝司珩站在前方,帶著個瓜皮帽,眉梢眼底是少年人特有的神氣勁,俊秀又痞氣。在他身後,一個身量嬌小的婦人扶著他的肩膀。
那就是謝司珩的母親。
照片太舊了,跟著謝司珩遠渡重洋這麽些年,被磨損了不少。但宋時清依舊能從線條輪廓中,捕捉到婦人婉約動人的眉眼,看著和謝司珩是有些相似。
宋時清新奇的不行。
在大清,只有官宦之家和紫禁城內住著的那些人能請得起畫師記錄下曾經的過往。普通人都是日子過了就過了,不留下一點痕跡。
謝司珩見他看入了神,笑著親了親他的耳朵。吐息微涼,冰得宋時清稍微顫了一下。
宋時清指著兩人身後龐大的貨輪問謝司珩,“這是你留學時坐的船嗎?”
“傻時清,這是商船,哥哥是官派留學生。”
【當年我母親家族的人脈大多落魄,為了讓我出去,花了不少錢打點,才找到了一艘願意帶我的貨船。】
幾乎同時,宋時清腦中想起了另一道屬於謝司珩的聲音,他手指頓了頓。
謝司珩的母親雖然早亡,但嫁給了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馬,如今任知府的謝威,而謝司珩是家中唯一的嫡子。
送他出去留學族中老人就已經很不高興了,怎麽可能還讓他偷藏在貨船裡出去。
“哦……”宋時清點頭。
也不知道他怔愣的樣子哪裡取悅了謝司珩,這人彎腰的弧度更大了些,自上方俯下身,親昵地啄吻宋時清的嘴唇。
他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高,高到即使這樣籠著宋時清,也沒有一絲局促。
宋時清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別……會有人看見的。”
深宅大院的,雖然兩人是夫妻,但被下人或者長輩看見了終究不好。
——深宅大院……什麽時候開明到能接受兩個男子締結婚姻了?
宋時清恍惚了一下,輕輕推開謝司珩。
他的夫君一如往日那般溫和,宋時清稍稍表現出一些排斥的意思,他便君子地退開了,目光淺淺帶笑,調侃宋時清是守規矩的少奶奶。
換做平時,宋時清肯定是要生氣的,但今日他惴惴的回望謝司珩,捏緊了手中的照片。
腦中的記憶像是被攪動的池水一樣,從底部翻上來了一些帶著暗色的片段。宋時清抓不住,只是盯著照片怔怔出神。
【我母親生下我後,虛弱而死。】
【謝家成天給她吃那些陰邪的東西,用養小鬼的路子養她。】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隻從當年撫養我的那些長輩口中聽過些零星的形容。】
不對。
謝夫人雖然早亡,但也一直活到了謝司珩留學之前。
可如果謝夫人一直活到了謝司珩十幾歲的時候,那自己應該見過她才對。
自己和謝司珩是青梅竹馬,十一歲時就被送到謝家了。這麽多年與謝司珩暗生情愫,所以才順理成章地嫁給了他。
成了謝家的少奶奶,他得學著接手家裡的事,管庫房出入,不能再隨便出門,就算有什麽事非要出門,也得讓謝司珩陪他。
……可他是男子,怎麽能嫁人?
還有,他和謝司珩怎麽會是青梅竹馬?這人明明一直在西洋。
謝司珩與他之間哪有暗生情愫的過往?他明明一直叫謝司珩……哥哥。
是,他叫謝司珩哥哥。
不對……謝家下人都知道他和謝司珩之間的事。以前念書時,謝司珩故意使壞弄髒他的作業,見他哭了,就上來又是抱又是親,哄好了才算完。
太陽穴一陣針扎似的疼痛,宋時清喉嚨裡泄出一聲痛哼,捂住額頭彎下了腰。
謝司珩一愣,目光緩緩沉了下來。
宋時清沒注意到他的臉色,疼得臉色發白。
脫力間,他一把扶住搖椅邊緣,手腕上的鐲子悶悶一聲撞在藤條上。那聲音仿佛又是另一根棍子,在本就混亂的記憶中狠狠攪了一下。
這隻鐲子……
宋時清死死盯著鐲子,仿佛聽見了某種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
假的,謝司珩在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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