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又不太自信。自己這樣的新人,眼光真的比得過那些權威嗎?或許她喜歡的那些不入流的畫才是真平庸。
她覺得平庸,別人卻捷報頻傳。
謝俊傑下一幅要展示的,是他近日才在香港拍出上千萬價格的新作,名字叫《春日》。
是副很長的作品。主題是女人。不同國家、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女人,都穿著比基尼坐在蕩漾的小船上。沒有貧富、沒有階級、沒有宗教,都追求著自由。
相比之前平庸的畫作,這一副確實有突破,起碼寓意也很好。
但唐翹楚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看著看著,她終於想到——
《愚人之船》。
開向無邊彼岸的將覆之舟上,擠著假行僧,修女,小偷……他們貪婪地伸長脖頸,想要分吃懸在空中的肉。兩個瘦成骷髏的窮人努力遊到舟旁,希望分到幾個銅錢。女人舉起瓶子和男人爭吵……每個人都希望這艘小船能載他們去虛偽的天國。
《愚人之船》,諷刺教會黑暗的油畫,繪於15世紀,油畫家博斯的傳世之作。一共三聯,拚起來是一副豎長的作品。
然而眼下,它被從豎版拆成橫版,以相似的構圖呈現,只不過變成了女人、變成了《春日》。
謝俊傑跟大家分享完油畫,眾人們都急不可待想說自己的看畫心得。“太美了,”一位貴賓說,“這才是歌頌女人之美的傑作!”
“對呀,太好了。”其他人也說,“真希望有機會能看到作品本身。”
唐翹楚覺得自己有些昏然。面前飄飄蕩蕩,好像看見了博斯畫中那根本不存在的虛偽的彼岸。出身寧城名門的謝俊傑吊起名利,這些人便像狗聞到骨頭,拚命地伸長脖頸。
這是一艘真正的愚人之船。
“阿楚,你也說說。”就在這時,謝俊傑點到了她。
唐翹楚很不適,但她發現自己仍能笑,還笑得如沐春風:“真的……很美。……感覺很溫暖。很舒服。”
謝俊傑露出會心的笑容:“我想表達的就是春暖花開。”
眾人一陣哄然,都讚他們是一對璧人。
這是一艘真正的愚人之船,
而她早在船上。
沙龍結束。接下來準備午餐,然而唐翹楚再待不下去,跟謝俊傑說自己先走。
“要我送你嗎?”
“不用,我開了車來。”
到地下停車場,步履動搖。
她都做了些什麽。竟為了這樣的劣質品,丟了真正的寶物。
心煩意亂,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早控制不住久違地撥了齊臻的電話。那邊卻無人接聽。
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她總是這樣。在黃金圍城中稍遇到些不順意,就想去投奔齊臻。在溫柔鄉裡養兩日有了力氣,又拋下別人逃走。
如果她是齊臻,她也不會接這通電話。
究竟想要什麽。這問題不該是問齊臻,而是問問她自己。
離上次在豐悅見齊臻至今,未見她已經129天。
……想抽煙。
到一旁的垃圾桶點燃香煙,唐翹楚心情煩悶。鄙視著自己的無恥,卻還是忍不住再次打出電話。
然而那邊仍是冰冷的機械音。仿佛在說是你要扔掉的,現在又想找回來?哪有這麽好的事。
可到這時她又想賭一次。接電話,她心裡想。齊臻,如果你接電話,我就拋下一切跟你走。
這念頭升完,她又覺得自己是瘋了。那個身價千萬的謝俊傑擺在面前,她竟然還滿腦子想著玻璃牆外那個跟民工坐一起的皺巴巴的小女孩。
一邊罵自己魔怔,一邊卻止不住地打電話。一支煙抽完電話又打了幾通,那邊仍然無人接聽。
唐翹楚終於擔心起來。
偏偏在她決定即使毀滅一切也要求回齊臻的時候,天意好像又想讓她輸。
本該願賭服輸的,但有什麽好像堵在心口,堵得她這些日子都覺得憋屈,因為她真的痛快過。
她牽著謝俊傑的手,想的卻是那個有月光的夜,齊臻求她,說她會在體育場等她。
不想再聽任天意,唐翹楚破釜沉舟打給任曉晴。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就連任曉晴也說,最近很久都沒有齊臻的消息。
唐翹楚的心無來由地一擰。
“問問高馳吧,他應該知道的。”最後,女生說。
煩厭為什麽那個男生會知道,卻還是打通了從任曉晴那問來的電話。“喂?”高馳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學弟你好,”唐翹楚開門見山,“我是唐翹楚。我打不通齊臻的電話,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她?”
高馳顯然很吃驚,半天才喊出唐學姐好。
但是隨後,他說了一通奇怪的話——
“學姐……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就算你不找我,可能過兩天我也會找上你……”
唐翹楚努力讓自己定神:“什麽意思?”
“齊臻……她不畫畫了。”
“不畫畫?”心提到嗓子眼,“為什麽不畫畫?”
“因為她家裡的事……她還……哎。”
“還什麽?”
“……還試圖輕生。”
唐翹楚腦海一片空白。
“她在哪?”
“你是說……”
“我問齊臻,”忍不住語氣急切,“她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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