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水明明燙手,鬱澈卻如墜冰窖,涼意順著指尖腳踝逃竄至心口,猛烈撞上去,震得頭暈目眩,渾身的血液被凝固住,硌在血管上。
她給林知漾打電話的時間七點多,如果林知漾八點才回來,說明接電話的時候,她還在外面。
或許,她就在學校裡,還坐在那張木椅上,賭氣般等人開車回去。
期間,她打了三個電話,無人接聽。
而她就那麽固執地吹了幾個小時冷風,到底是懲罰開車離開的人,還是懲罰她自己呢。
如果是懲罰那個人,則很有效果,鬱澈聽了孟與歌的話,怔忡恍然,好半天沒能接話。
如果她能提前接受林知漾的邀約,如果她能好好地接電話說聲當晚沒有空,如果她能在半道上鼓起勇氣掉頭回去,如果她能一回家就打電話。
林知漾是不是不會白白等幾個小時,不會生病發燒,也不會氣得離開淮城不見她。
離開……這不是個陌生話題。
忽而臉色煞白,鬱澈回過神,驚慌地望著孟與歌:“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她還會回來嗎?”
“當然會回來,”孟與歌沒想到幾句話就讓她真慌了,覺得沒意思,也不想再嚇她,“她就拎了個小行李箱走,家當全在這裡,放心,跑不遠。”
縱然如此,鬱澈還是沒有松下緊皺的眉頭。不好的記憶回放,野蠻地如饕餮再現,一口吃下她心裡所有的安寧與鎮靜。
林知漾真的會回來嗎?
孟與歌雖然能猜的出來,但還是問了句:“昨晚你們發生什麽了?知漾沒說,我想知道。”
不可否認,眼前的女人極美,這種漂亮與林知漾那種張揚的殊麗不同。非但不濃豔,反而內斂雋秀,神秘又乾淨。靜靜坐在那裡時仿佛一幅水墨畫,素雅清冷,筆筆清明,讓人不忍近觀。
她似乎不會笑,臉上半道笑紋沒有,而這種疏離感格外優雅,絕不會讓人生厭。
看向人時,明明眼波之中並無波瀾起伏,卻無端引人憐惜。
從審美角度來講,見到鬱澈的第一眼,孟與歌便知道林知漾執著個什麽勁了。在她看來一團糟的感情,林知漾守得跟寶貝似的,多半是因為,這個人是鬱澈。
孟與歌認識她那幫大學同學,旁敲側擊過,哪怕玩得再好的,也沒人知道她有新情況。
她的嘴巴嚴實地不像林知漾本人,而原因僅僅是鬱澈不喜歡別人知道。
林知漾除了鬱澈本人,絲毫不關心其他事情,一味地閉門造車。孟與歌動用關系查了查,鬱家在淮城跺跺腳便有場震動,家族聲望足以讓鬱澈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若是鬱家家風森嚴,鬱澈的所作所為便說得過去了。
但這只是她的猜測,而這部分內容,是林知漾不想也不必知道的。
她只是單純喜歡一個人。
鬱澈沒有隱瞞,也沒有細講:“我昨晚陪家人,沒有照顧到她的感受,冷落了她。”
孟與歌昨晚看到林知漾那副鬼樣子,氣得半死,心裡在暗暗發誓,如果見到某個壞女人,要指著她鼻子罵。
但見到鬱澈那刻起,孟與歌的暴戾就徹底歇菜了。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因為生來居上,又在高等學府做副教授的緣故,氣質特別得像有塊免死金牌。
估計能做到指著她鼻子罵髒話的人,不是瞎子就是神經病。
雖然想替林知漾打抱不平,卻不想摻和她們之間的事情,孟與歌只是說了句:“你有你的理由,但知漾未必要次次諒解。”
“我明白。”
鬱澈把水杯放回桌上,從林知漾天天窩著的沙發上起身,客氣道:“謝謝你,我先回去了。”
“不送。”
孟與歌沒說出口的是,她這回踩著林知漾的底線了,滿心歡喜卻被人糟踐,是林知漾最痛恨的事情。
當天夜裡,北風呼嘯,淮城的初雪下得紛紛揚揚,伴著一陣大驚小怪的鬼哭狼嚎聲降臨這座靠南的城市。
林知漾的書裡有記錄去年的初雪,是12月3日,比今年早了一個禮拜。那天林知漾睡懶覺,一覺醒來毫不知情,拉開窗簾發現滿城素裹。
她全副武裝地出門約架。
明筱喬和其他朋友跟她痛痛快快地打了場雪仗。
鬱澈有印象,她那天遇見明筱喬,還在納悶平日裡精致的姑娘今天怎麽不修邊幅,這樣狼狽。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罪魁禍首是她刻意不回信息的林某人。
淮城太小了。
今年錯過了初雪,林知漾會不會遺憾。
鬱澈坐在窗邊,她看不清外面的雪花,玻璃上只有滿室燈光和她的鏡像。
又打了一次電話,還是關機,她發消息過去:【淮城下雪了,你在哪兒?】
鬱澈第一次故意熬夜,只為了等一條信息,她猜林知漾會熬夜,說不定心情好就回復她了。
無論回復什麽。
哪怕只是一個表情包,也能救贖此時的她。
沒有。
她把煎熬留給了站在原地的人。
鬱澈聯系不上林知漾了,一周裡,她打了無數次電話,發了很多短信。
都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一個人想走進另一個人的世界,需要做足功課,費上許多力氣,才能製造出一堆披著偶然皮的必然;而離開另一個人的世界卻輕而易舉,甚至都不需要通知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