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北橋村,他們家裡條件就不怎麽好,加上他娘親要用的藥貴,便經常揭不開鍋,要不是鄰裡接濟,一家人早就餓死了。
來到南橋之後,城主給村中人口安排了新的活計,也領了補貼,日子稍好過一些,但也常常捉襟見肘,是以他的性格越發沉悶陰鬱,不愛說話。
他娘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時刻要有人照顧,讓他幾乎沒自己的時間。為了省錢,屋裡不怎麽點燈,抬頭低頭烏黑一片,也憋著股讓人不悅的味道,像是什麽東西在黑暗裡爛了,且越爛越深,越不可救藥。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若是心理脆弱的人,早就受不了了,要麽哭訴命運,要麽自怨自艾,馬熠卻忍了下來,這麽多年,困難重重,卻還是潛心照顧,毫無怨言。
雖說他娘親早就說不出話,神智也模糊了,甚至連自己兒子都不記得,但她依然是馬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有她在,家還能稱之為家,而她不在了,天下之大,便再也沒有一處地方,算是他的家。
馬熠細致擦著娘親的墓碑,道:“我打算入軍了。”
裴涯絮道:“入軍?”
前線打起了仗,偶爾傳來的消息說,敵軍異常殘酷且好鬥,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為了守衛國土,現在進行大面積征兵,南橋城也分了不少名額。
天邊翻起紫雷,照的大地一明一滅,卻沒有雨水落下。
他摘下一直裹在頭上的布巾,抖了兩下裝進懷裡,冬風如刀割面,把他吹的滄桑,他遙望遠方,點頭道:“這邊,我沒什麽牽掛了,不如去戰場上。”
裴涯絮心中酸澀,蹲下.身來,幫著他一同擦碑,沒再說話。
從墓園回到歸去來,阿偏正埋頭敲著算盤,眉目緊蹙。允姨不知在想什麽,手裡捧著書,眼神卻放空了,沒有焦點。
屋裡隻點了幾盞燈,有些昏暗,入目之處皆浸在夢裡,籠著光暈,變得朦朧。
裴涯絮沒有說話,腳步沉重的走進去,拉開椅子坐下。
一聲驚雷落下,屋裡亮了又黑,溫憫生終於驚回神,向門廊看了眼,如夢初醒。
“外面要下雨了?”
隨後注意到對面人,溫憫生端坐起來,將書反扣在桌面上:“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
裴涯絮搓了搓臉頰,眼眶酸疼:“就剛剛。”
溫憫生瞧著她神情,嗓音放輕了:“馬熠怎麽樣?”
裴涯絮後靠上椅背,抬頭盯著天花板,像是反應遲鈍,過了好一會才道:“就,還是那樣,不算好,也不算壞。”
溫憫生點點頭,不知想到什麽,沉默了。
外頭被驚雷刺破的天空,終於開始倒下雨水,雲層沉甸甸的,仿佛吞了一整片東海,又撐破肚皮吐了出來,聲勢之大,像是要淹了這方城市。
算盤被撥動的聲響在屋裡回蕩著,溫憫生靜靜看著對面的少女,極輕的喚了一聲:“牙牙。”
雨聲如幕,視線裡模糊一片,裴涯絮按了按額角,緩慢道:“我的好幾位朋友,都去參軍了,就是明日,大家要一起,和軍隊南下,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適應那邊的環境,戰場上還那麽危險...”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溫憫生知道她的擔憂,卻少有的沒去安撫,她比誰都更加清楚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麽,但卻必須三緘其口。
這樣大的暴雨沒持續多久,很快變成極細的一縷縷,甚至消失於視線中。
溫憫生起身,走到門廊前,觀察會天色,回頭道:“出去走走吧,透透氣。”
沒有撐傘,空氣濕淋淋的。她們二人沉默走在街道上,入目之處,是與往常同樣的景,但被雨水衝刷的顏色更鮮明。
南橋本就是講究萬物美麗的城鎮,街道設計也遵循美觀為上,所以行於其中,倒像是走在名家的畫卷裡。
方才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壞了一個露天賣字畫的小攤。攤主年輕,估計沒這方面經驗,收拾的不及時,雨又大的嚇人,那些支出來展示的字畫,全淋的通透,變為一堆堆潮濕的廢紙。
原本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才展出那些值得驕傲的優秀作品,可最先被毀壞徹底的,也是這些。
攤主頹然坐在一堆被水浸透的紙張間,手中捧著斷成兩節的墨畫,幾乎化成一塊石頭。
地上那堆還有能補救的,裴涯絮卷起袖子想去幫忙,剛剛彎腰,溫憫生忽然道:“我們...”
她頓了一瞬,收回目光,道:“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裴涯絮直起身,沒猶豫多久,跟著她一起往前走。
走了沒多遠,就遇到了熟悉的早點鋪子。方才雨點太大,把招牌給砸掉了,現在老板正踩椅子要把牌子掛上去。他體型臃腫,動作吃力,半天沒弄好,還差點把自己袖子勾破。
裴涯絮平日和這家老板關系不錯,也常來蹭飯吃,見他弄的費力,便要上去幫忙,手腕卻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允姨向自己搖了搖頭:“不要管。”
裴涯絮疑惑道:“怎麽了允姨。”
溫憫生只是道:“不要管,繼續走。”
裴涯絮看著她的眼睛,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隻得歎了口氣,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一路過來,才發現整條街道都被大雨折騰的異常狼狽,而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甚至還有屋子被斷樹砸塌半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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