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們的悲傷只是她們的責任,義務,她們早已到了看淡生死的年齡,早有了自己的生活,父母從來不是她們的重心,世上大部分都是這樣。
唯有逝者的愛人。
永遠地失去陪伴,摯愛,是這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他們在為自己難過,
春信蹲在爺爺腳邊,再一次得到悲傷的權利,她無需克制,放肆流淚,卻緊閉著雙唇,不發出一聲嗚咽,仍是唯恐驚擾了飄蕩徘徊的悲苦靈魂。
不管奶奶對她是好是壞,她是原諒還是憎惡,以後都沒有奶奶了。
他們都在為自己難過。
人到了這種時候,總是得哭一哭的。
雪裡像一棵樹、一堵牆矗立在旁,為他們隔絕出一個允許悲傷的小世界。
天亮的時候,爺爺已經哭暈過去,被大家手忙腳亂送醫院。
春信被雪裡牽著站在外面水泥地上,看見殯儀館的車子來把老人拉走,擠滿人的房子一下空了,鄰居們散開,姑姑鎖上大門。
下面的事,就不是她們能參與的了,從此春信再也不是尹家人。
這一次,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的見奶奶最後一面。
車子遠去,人們各回各家,天也快亮了。
眼淚乾涸,臉緊繃著,像一張破碎的紙,風稍微大點就能吹破了。
春信抬頭,再一次看見啟明星。
彎彎的月牙邊,有一顆最亮的星星,那是啟明星,只在日出三小時左右出現。
晨間,又有一顆星星升到天上去了。
回去時天已大亮,橘紅色的太陽光照在她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氣溫倒比天黑著時還要涼,走出小區,走到熱鬧的街道上,路邊早點攤子飄來濃鬱的香氣。
“吃一碗粉吧。”蔣夢妍說。
於是大家進店裡去吃一碗粉,吃得全身都暖起來,出來時太陽也變得更暖了。
回去的路上,春信已經沒有精力再看窗外,到家洗完澡倒頭就睡。
兩個孩子都無精打采的,蔣夢妍就給她們請了周一的假,讓她們在家好好休息。
春信下午醒來時,太陽剛好透過紗簾斜斜曬到床鋪上,她睜開眼,花了半分鍾反應自己在哪裡,大熊坐在牆角,甜蜜地微笑著,春信對上它那雙無害的黑眼睛,就知道,這裡是她的家。
她摸摸身側,雪裡不在,瞌睡立即醒了一半,坐直身體,在屋子掃了一圈也沒看到人,但鼻子很靈地聞見肉粥的味道。
於是又安心地倒下去,滾到雪裡那半邊床,靠著她的枕頭,臉埋進去嗅她的味道。
躺了十分鍾,爬起來,赤足穿過走廊,在餐廳拐角偷瞟,果然看見雪裡背對著人站在廚房熬粥。
借肉粥的“咕嘟”聲掩護,春信悄悄溜到雪裡身後,在她放下杓子時,冷不丁從後面抱住她的腰。
雪裡很難被嚇到,被突襲時也只是短暫僵了僵脊背,反應很快地把台面上的切菜刀往裡。
“快好了,等晾涼了吃,去洗臉吧。”雪裡說。
“待會兒。”春信臉貼在她後背,被發尾掻得有點癢,“我想抱抱你。”
雪裡轉身洗手,春信就跟著她挪,雪裡低頭,問:“幹嘛不穿鞋。”
“爸媽不在家。”她答非所問。
“所以呢。”
她踩到人拖鞋上,轉到人面前,墊著腳仰臉夠人下巴。
“幹嘛呢。”
“我沒刷牙,就碰碰。”春信環著她腰說。因為沒刷牙,說話也不敢張大嘴,很含蓄很矜持的,小貓哼哼一樣。
“好吧。”雪裡配合低頭讓她軟軟碰一下。
春信滿意了,臉貼著她胸口傻兮兮眯著眼睛笑,“好喜歡你,好崇拜你。”
第51章
蔣夢妍和趙誠下班回來,春信和雪裡已經準備出門。
“不吃飯了?”蔣夢妍看她們在門口穿鞋,又拿上了羽毛球拍。
雪裡說:“給你們煮了鍋綠豆粥,在廚房,已經晾涼了,吃不完就凍冰棍吧。”
“這麽好心啊?”蔣夢妍進廚房看,果然有小半鍋綠豆粥,還有小半鍋肉粥,不用說,肉粥肯定是春信的。
“順手而已。”
“哦,順手。”蔣夢妍又開始怪裡怪氣,“給你家小媳婦開小灶,給雙親吃素粥,真是大孝子。”
趙誠笑呵呵洗手拿碗,“天熱,正好,買了點辣鹵下粥吃。”
雪裡一天不知道被罵多少遍‘孝子’,耳朵都聽木了。她不在乎,春信倒被那句小媳婦鬧得臉紅,抱著球拍站在門口地墊上,“媽媽,不要老是罵姐姐了。”
蔣夢妍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嗯,現在這個家裡分陣營了,我勢單力薄,我什麽也不敢說。”
趙誠聽她們說話隻覺得好笑,雪裡抬手,“走了。”
進電梯等待下行,雪裡兩手插褲兜懶懶靠在一側,春信偷瞟她好幾眼,安靜兩三秒,忍不住開口,“媽媽老說我是你的小……”
話沒說話,電梯“叮”一聲,剩下兩個字春信硬吞回肚子裡,抿緊嘴巴退後,一對夫妻牽著孩子進來。
電梯門合攏,繼續下行,雪裡抬眼從鏡面不鏽鋼板裡看她縮在角落,噘著嘴巴用頭輕輕撞著轎廂。
電梯門開,一前一後出去,雪裡站一邊等她過來,她自己一個人衝起走了,雪裡快步跟上,撞她肩膀,“小短腿倒騰挺快,電梯裡你想跟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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