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天色枯冷,她安坐石上,卻不覺幽黯。
由著這仙鶴流蘇,羅艽的識海裡亦滌蕩一份清明。
識海之中,她恍若跌進一片無垠的海,溺進水中,仰頭才得以喘息。
羅艽的神識漂浮在海面,四處張望,只見天地交接處風平浪靜,仿似一條潔白的線。
倏爾,那明線上光亮大作。
僅僅一眨眼,羅艽便見無數白鶴猶如蝶湧,向她飛馳而來。
白鶴在她咫尺之間停住,揮舞雙翅。
羅艽伸出手,隻淡淡問,‘為什麽把我推開?’
識海之中,葉青洲的氣息循了風,輕輕宕在羅艽身邊。
她沒有很快回話,仿似深吸一口氣,萬般不確定似的。
羅艽於是道:‘是我。’
她聲無波瀾地將先前疑問再重複一遍,‘為什麽把我推開呢。’
葉青洲:‘……她們是針對我來的。’
羅艽:‘嗯。’
可顯然並不認同這個回答。
葉青洲歎道:‘師姐,我只是想……先護住你。’
羅艽:‘石階之上,你緣何要去拔那匕首?’
她本想好好開口商量幾句對策。可不知怎麽,一聽見葉青洲那副沉沉悶悶的聲音,羅艽便想到幾日前葉青洲一手匕首、遭人指責的模樣。
百年後葉青洲渾身雪白,淡漠到發絲兒,仿若對世間萬物皆不在意。
可羅艽曉得,這風儀門葉長老與三清山小葉子……
根本沒什麽不同。
被怪罪了不知辯解,隻暗自傷神生悶氣;明明想家至抱膝獨泣,得旁人慰問,卻總硬著聲說‘沒事沒事’。
……甚至是‘快滾快滾’。
又有時,分明心中雀躍極了,卻也要陰陽怪氣幾句,用抑不住笑意的嘴角,說著又壞又損的話。
表裡不一的、別扭的、愛將情緒深藏心底的葉青洲。
而此刻識海之中,面對羅艽有關‘匕首’的問話,葉青洲亦選擇緘默。
羅艽明白,葉青洲如此舉措,必然是因為匕首對她意義非凡。
可羅艽還是想不明白:有多非凡,值得她在這種眾矢之的的境遇下如此冒險?
可此刻葉青洲不願意說,羅艽也無法再問。
她隻道:‘把我身上的幻咒解開。’
葉青洲在這件事上倒是挺堅定。‘不行。’
羅艽:‘我自會注意分寸。’
‘師姐,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葉青洲卻道,‘就這麽點兒事……我還死不了。只要我想,脫身的法子有許多。’
她一字一頓,‘只是現在,需要有這麽一個人,進這個局。’
羅艽敏銳地嗅到幾分怪異:‘有人威脅你了?’
葉青洲歎了口氣,不置可否,隻說,‘牽扯王廷權力,總多生事端。’
王廷權力?羅艽隻心道,要麽清都,要麽龍吟島與蘭芥州……
又或許是禍起蕭牆——問題出在風儀之中!
羅艽追問:‘她們把你關在哪裡?’
識海裡,葉青洲的聲音淡淡的。‘你不必問,也進不來。’
‘走得越遠越好。師姐,不必再管我。’
循了這話,羅艽心裡忽竄起一簇無明業火。
可才要傳聲,葉青洲卻不給她機會。‘師姐。’葉青洲道,‘你這具肉身只是凡人吧?羸瘦、脆弱,容易衰老。倘若真的引火燒身,必然經受不住。’
‘我已失去你一次。倘若再是一次……我亦經受不住。’葉青洲啞聲道,‘所以,師姐,切莫招惹此事。’
‘就當是為了我。’
‘唐……困我之人與我相識百年,自然清楚,我軟肋為何。’
‘但同時,我亦知曉她心中逆鱗。所以師姐,不必太為我擔憂。’
唐?唐憶?
這名字在羅艽心裡上下滾了一圈,卻沒興起什麽濤浪。
羅艽隻揉了揉眉心,舒出一口氣,‘那你告訴我,你與蘭芥州又是什麽梁子?’
關於這件事,葉青洲並無意隱瞞。‘師姐還記得無為嗎?’
無為,蘭芥州……
羅艽當然記得!
若說她百年前死時有憤恨,那定是沒把那禿驢也拉下山陂陪葬!
她以為百年前遭閑門圍剿的陸離辛才是橫戾真凶,卻不想,一切都是那老禿驢的一場好局!
而重生之後,羅艽沒再聽見有關那禿驢的什麽動靜,便以為百年過去,世代更迭,這人被哪位後浪小輩拍死了。
而此刻,羅艽聽著葉青洲在識海之中淡淡道,‘是我把他殺了。幻心之術煉到第五層,再求突破,需要付諸實踐。我便那他做了引子,就當是祭我,亦祭你。’
一項殺人之事被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這本是不該之事。
若換了其余人聽曉,大抵要勃然大怒。
只可惜,此境唯一的聽者羅艽,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葉青洲再道:‘一直掩蓋得很好。’
‘但現在,大抵那位無妄禿驢,以那尊吐真言的木魚隱約算出了什麽。眼下……她們要來算總帳了。’
‘師姐,這是我的殺業,與你無關。’
羅艽失笑:‘但你叫我如何袖手旁觀?殺人者不是你,烏衣鬼不是你,至於那無為禿驢,也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可現在,你竟叫我白白等著那些名門正派宣讀她們那些文縐縐的判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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