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衣裳的人抬起頭,面上也覆著兩層布用於遮面,只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眼,依稀能看出來是女子。
鳳眼微勾,沉悶的聲音從遮面的布下傳出:“哪個人?”
*
懸壺藥坊並不是太大,也沒有太多人手,只有一個小藥童一邊在門口招呼客人一邊跑腿去後堂抓藥,忙得腳不沾地。
來看病的人不少,程伏排了半日的隊才輪到自己。
等到終於見到這大夫時,程伏倒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在排隊的時候,程伏同那些病人攀談了一陣,得知大夫姓紀,在城裡名頭不小,人稱妙手神醫,最擅按筋揉穴,只需輕輕一揉一按,病痛就長了翅膀一樣飛走了。
程伏聞言只是一笑,並不以為意。
醫修的確能很輕易地化解凡人的病痛,但這屬於降維打擊,無法體現一個醫修的能力。
醫修的醫術,當然只在修士面前能得到正確的評估。
但她當真沒有想到,這紀大夫居然這麽年輕。
她原以為這個紀大夫不過是一個修為不高又垂垂老矣的醫修,靠給凡人診治賺些銀錢了卻殘年。
面前這個一身簡素青衣的青年卻面如冠玉,溫潤可親,半點沒有衰老的跡象。
能維持容貌不老的修士,起碼也有化神以上的境界。
不管是他當真這個年紀還是靠修為駐留容貌,都足以讓程伏吃驚。
如果真的是這麽年輕的修士,為什麽不出去闖蕩,甘願在一個小城鎮做個凡俗大夫?
如果是化神期醫修,又為什麽不去世家大族中受供養,或者外出歷練,精進道心?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讓人難以置信。
心中驚詫不已,但程伏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只是照例將手搭在放腕子的軟墊上,先讓他給自己診脈。
青衣大夫指尖剛觸到程伏脈上,目光就微動了一下。他略帶驚奇地開口道:“你是修士?”
程伏剛點了頭,正要說自己的症狀時,面前大夫的眉心卻擰了起來。
青年按著她的脈,神色凝重。
“你……經脈中靈力磅礴,但被血契禁錮住了。”
“你修為應該已經凝滯了許久,按照經脈中靈力的豐沛程度來看,你早該突破。”
程伏有些驚奇,這大夫的確是個有本事的。
她從前在洛神島看過無數醫修,都說她沒有問題,直到碰見燕離才得知這是難解的血契。
程伏對這青衣大夫無意隱瞞,點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我此來並不是為求血契解法,而是托您將我身上的花月引余毒清除。”
青年聞言搖搖頭道:“這余毒沒什麽,我很快就能將其驅出。”
“只是這血契,”他皺起眉頭:“需要你至親的心頭血來解,實在是——”
程伏笑了笑:“我此來風錦城就是為了尋我生身父母的,不過並不是為了解開桎梏。只是想在身世上得到一個交代。”
青年脫口問道:“你是棄嬰?”說罷又驚覺失言,有些郝然道:“抱歉,是我失言。”
說完這句話,他不知想起了什麽,眉間籠上了層淡淡愁雲。
程伏:“這些都是不相乾的事,只求您為我清去余毒便好。”
她看著青年眉間不似作假的神態,心下生起敬佩。
修為這樣高的醫修,因著一顆仁心在小城中為凡人診治,既不求名也不逐利,境界不可謂不高。
只是越看這青年的面貌,程伏心
中就越覺得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不等她思索出來是哪裡熟悉,青年就道:“這花月引的余毒我稍後為姑娘排解。”
“不瞞姑娘說,在下也飽經家人離散之苦。”
他的目光飄得有些遠,隨即苦笑一聲:“請允許我為姑娘出一份力。”
青年自袖中拿出一個鴿血石一樣的東西:“這是緣親石,注入自己的血液,將旁人的面容倒映在石上,石頭就能判斷出二人是否有血緣聯結。”
“這裡頭是我的血,我天南海北地尋了許多年,也沒有找到至親之人。”
他苦笑一聲,將那石頭遞到程伏手上:“姑娘且收下吧,以清潔咒將石中血液導出,便可使用了。”
青年說這番話時,程伏卻盯著青年的臉看了半天。
她終於想起來熟悉在哪裡了。
這張臉,正是掌院給出線索當中的其中一張。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張臉對應的名字,叫做紀文韜。
少女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青年將那塊手掌大的血色石頭遞到她手邊,程伏沒推拒,道了聲謝,就握在了手裡。
青年剛想讓她清潔一下石頭,把血導進去時,就見面前少女突然低下頭,手中那塊閃爍著微光的紅寶石映出了一張明豔面容。
一瞬間,血紅色的石頭光芒大盛。
第66章 煙火氣
剔透的紅光籠罩了小小的方寸。青年錯愕的神情被映得透徹,五官都被籠上了一層猩紅的光影,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少女白皙的面浸在一片猩紅當中,看不分明。
這樣的結果近乎荒謬,紀文韜頓了半晌,神情漸漸變得有些恍惚。
他垂下頭,喃喃道:“阿煙……”
這一垂頭,像是沉入了久遠的舊夢當中。
再抬頭時,程伏看見青年眼眶發紅,棕色的瞳仁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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