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裡間出來,坐在沙發上,拿出小刀,給彭芸削果皮。
落下的影子依然那麽好看,上一回落在水槽裡,這一回落在茶幾上。
被地面攔了一小半,影子就扭曲了,從中間斬斷似的,對也對不齊。
彭芸聽著她削果皮的“沙沙”聲,忽然問:“晴晴,我突然想起來,你外公家離這兒挺遠的,是吧?”
“嗯,所以我老偷懶,不想回去。”紀晴晴笑笑說。
“那你一開始,為啥要非要來芸姐這,擺攤呢?”
第108章 去年煙火 · 8
蘋果皮斷了。
紀晴晴是被母親拋棄的小孩兒,通常來說,這樣的姑娘都比較敏感,所以當她說要削蘋果,彭芸沒阻止時,她就覺察出了不對。
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就直接停了下來。
她才22歲,其實不太懂得隱瞞與欺騙,更何況小鎮就這麽大,彭芸遲早有知道的一天。
所以和彭芸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末日一樣,喜歡得很匆忙,喜歡得很用力。
但希望也有,希望就在2月,在彭芸和她遠走高飛以後,她如此致力於帶彭芸走,切斷和小鎮的聯系。
到了市裡,彭芸就沒有前夫,紀晴晴也沒有生母,她們相依為命,如果再好一點,把外公外婆也接過去,就再圓滿不過了。
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裡埋著雷,心裡揣著炸彈。
但當它終於炸開的時候,紀晴晴覺得,威力比她想象得要小很多,因為彭芸很平靜,也許她並不在乎。
芸姐是一個很灑脫的女人,她提起“第三者”時,還能講玩笑話,說“我掀開被子就叫了一聲姐”。
於是紀晴晴決定坦白,但到底有一點難以啟齒,她先是把蘋果放下,說:“芸姐,你知道了?”
這麽一答,彭芸就明白了,紀晴晴是故意的。她早就認識自己了,故意到阿芸雜貨鋪前面來擺攤。
“我媽就是劉南。”紀晴晴說。
“我跟我媽不親,從我十歲出頭她就不想帶著我了,我其實……”紀晴晴說了半截,沒說了。
但也還是她媽,再不親,也是她媽。
“哦。”彭芸很鎮定,她咳嗽兩聲,然後抽一張紙擤鼻涕,把鼻子擦得紅紅的,然後說:“但我剛問你的是,你為啥要來我門口擺攤呢?”
“我在外面上學,有一回外婆給我打電話,打來哭,說我媽被人抓了,被‘打小三’,她聽說人家手裡有我媽的照片,怕給放出去,不知道怎麽辦,急得哭。”
“然後我給我姨媽打電話,問怎麽回事,我姨媽說我外婆亂想的,沒拍照也沒怎麽樣,‘原配’還給我媽撿了內衣和內褲,說姐你先穿上,然後關門出去,在樓梯口坐著哭了。”
“我姨媽當時說了一句,彭芸看著脾氣爆,沒想到挺那啥的。”
於是她就記住了這個名字,叫彭芸。
“後來我媽和……周盛武再婚,問我回不回來吃喜酒,我說不,然後就和我媽沒聯系了。”
“連她生了個弟弟,也是聽說的。”
紀晴晴說得很細聲,說得像做錯了事情的是她。
畢業後,她等著安排工作,呆在家裡,有天聽到姨媽來外公家吃飯,說起表哥結婚要辦酒,要五箱啤酒,她說在小賣部拿,比酒家便宜,阿芸雜貨鋪價格最公道,但因為家裡那事,她不好上人家店裡去。
“她說的時候,我正好從外面回來,她就說,要不晴晴去,晴晴一直在外面上學,她不認識你,也算光顧人家生意。”
紀晴晴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就挺想看看彭芸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人,在面對她媽媽和周盛武做的事以後,還能先說姐你穿上衣服,然後再關門出去哭。
她離婚後,自己當小賣部老板娘,又是怎麽樣過的。
於是她就去了。
但彭芸沒有注意她,她當時捧著手機追劇,笑得咯咯咯的,隻盯著屏幕掏出來一個本子,讓她把送酒的地址和時間寫在上面,然後瞥一眼字跡是不是清楚,還說了句:“妹子,下次可以打電話,電話在門口的牌子上有。”
然後就繼續追劇了。
她隻晃眼知道對方是個妹子,也沒留意長相。
但紀晴晴記住了這聲“妹子”,覺得挺好聽的。
再過了一個月,她在家裡呆不住,想要擺攤掙點錢,騎上車想了想,就來到了彭芸的門口。
她當時隻覺得,自己和彭芸挺同病相憐的,兩個人都被家庭拋棄了,她被她的丈夫,自己被自己的母親,如果能做個伴就好了。
她們都是被那個有了新生命的幸福家庭所背叛的可憐人。
她們不一定要認識,但她就想看看彭芸平時做些什麽,同樣被家庭拋棄的人,在這個小鎮,該怎麽樣孤獨地活著。
彭芸沒有認出她,也沒有趕她,還關心她消失了半小時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她給她扇風,幫她盯著城管,替她收拾簽桶,有時還幫她穿串。
她聽紀晴晴講見聞時,嫵媚的眼睛裡有嶄新的光亮,她誇讚讀過大專的人高級,紀晴晴在她眼裡就很高級。
她說自己流掉一個孩子的時候,有一點落寞,她想要別人住她家裡跟她說話,哪怕當時認識紀晴晴還沒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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