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就是這麽一回事。即便他也曾忠心耿耿,也曾浴血奮戰,但他是戰敗者。從戰爭的囚籠裡走出後,他立刻被關進了罪犯的監獄裡。而幾十年後,他便被理所當然拋棄在另一個時代的太平盛世中。
盧簫想到了很久沒想到過的事。
消失的賭徒。全家的恥辱。噩夢一般的政審。她仍然記不起父親的臉,但年幼時尚不明白的事情明朗了些許。他只是一個寧可不要舌頭,寧可空空蕩蕩,也要為他們說話的人。
“Wohinfahrenwir?(我們去哪兒?)”老者問。
“NachHause.(回家。)”
“IchhabeeinHaus,richtig?(我有一個家,對嗎?)”
“Ja,richtig.(是的,沒錯。)”或許。
亞歷山大街436號。
房子已破爛不堪,到處都是掉下的牆皮,枯黃的爬山虎遮住了窗戶的一半。
盧簫正要拉下門鈴旁的繩子,卻發現大門虛掩著。不會是小偷吧?她的手悄悄放到配槍的位置,保持警惕,踮腳走進房子。
剛進去,她就松了口氣。房間不大,物品擺放整齊,毫無偷盜的跡象。
也是,小偷也不會到這樣窮苦的人家偷盜。
屋子裡很冷,且安靜得過份。
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Irene,Irene!Ichkommezurueck.(伊蓮娜,伊蓮娜!我回來了。)”老者每喊幾個單詞就會咳嗽一聲。
女主人呢?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盧簫走進主臥,那味道越來越濃重。而看到床上景象的那一刻,她明白了。
是屍體的味道。
床上的女主人早就靜靜地死去了。所以他才會無助地上街,所以他才想找個人帶他回家。
一切都明白了。
盧簫說不出話,只能看著那像睡著了一般的女主人。女主人的表情很平靜,走時沒受太多痛苦,是喜喪。
老者看到了床上躺著的亡妻,卻並沒有哭。他只是靜靜地說:“Ichhab'vergessen,dubistschontot.Toll.DannbinichderEinzigeindieserHoelle.(我忘了,你已經死了。挺好的。這樣下來,這地獄只有我一個人了。)”說完,他還笑了。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盧簫鼻子一酸,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老者在亡妻身邊坐了一會兒後,看向盧簫。他的眼神很溫柔,像戰後廢墟上的一朵小花。
“DankefuerdieBegleitung.(謝謝您帶我回來。)”
盧簫有些不自在道:“IchrufedasTotenhausgleichauf.(我馬上去叫殯儀館的人。)”
“Dankenochmal.(再次感謝您。)”老者的背影像一座生鏽的銅像。
盧簫上街到電話亭打了電話。
大約一小時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處理了屍體。載有喜喪之人的白色麵包車駛向天邊,比融化的雪還要寂寞。
本就空的房子更空蕩蕩了。這個年紀的人單獨居住很危險,她也勸過他去老年之家度過余生,但遭到了拒絕。
九十多歲的人還能活多少年呢,他開心就好,盧簫想。
後來她到人力保障局,額外花了半天時間,幫老者申請了低保。
保障局的工作人員在得知她的身份後,都露出了迷惑的目光。沒人知道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長官,怎麽會為一個小人物奔波到這種程度。
而盧簫不需要他們的理解。
走在街道上,看著灰成自己眼眸的天空時,悲哀悄悄滲出心頭。
她想起了老者的話。
戰爭真的要開始了嗎?盡管早在幾個月前就收到了白冉的信,但再次感受到這一點時,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但緊接著,無力取代了悲哀。
即便知道戰爭就在眼前,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就像那年牆壁的另一邊便關押著司愚,可自己只能多送她一塊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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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十一月後,開羅也降溫了。工作時,要多披一件薄外套,咳嗽感冒的警員也多了起來。
盧簫想給白冉回寄一封信,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地址,便隻好作罷。因為每封來信都是隱私發件,都沒有地址。
令人煩惱的神秘。
如果有一天,那條蛇像在戰場上那樣偷偷死去,也會不得而知吧。盧簫的心臟驟然收縮。白冉會死嗎?不會吧,她說過不會的,因為她找到了生存的意義。
她開始盼望明年的除夕。
因為想到了2190年的除夕。
這時,桌角的電話響了。
盧簫放下手中的筆,拿起沉重的聽筒。
電話那頭,接線員的聲音畢恭畢敬:“長官,有人找您,姓白。”
是那個姓氏。
是心有靈犀,還是上天在縱容自己的祈求?
盧簫心跳漏了半拍,匆忙道:“請接入。”嗓音開始飄。
嘟……嘟……嘟……
而電話那頭的聲音隻說了一句話。很熟悉,也很突兀。
“能帶我看看十一月的維也納嗎?”
第50章
盧簫坐在雅典的車站前。雖然披著厚厚的風衣,但身體仍看起來異常纖瘦,挺直的脊背讓整個人看起來像個衣架子。
在根本不知道白冉到底想要幹什麽的情況下,她請了整整一周的假。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白冉比公務還要重要得多。
盧簫靜靜地觀察著街道和人群。
以前曾在博物館看到過古希臘的畫像,只可惜這座城市已幾乎被世州同化,看不到任何愛琴海文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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