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膚高鼻梁的人們來來往往,但他們和白冉的長相略有區別。他們的額頭和鼻子幾乎連成一條直線,就像素描作品的石膏像活了一般。
那女人的側臉呢?盡管已半年多未見,她的側影仍清晰得像個照片。鼻梁雖然也高,但和額頭形成了一條優美的弧線,尖尖的下巴也凹下一個坑。
白冉比他們漂亮多了,雖然這種想法不太禮貌,但還是控制不住這麽想。
“長官好。”背後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但其說話的內容不熟悉。
何止是不熟悉,簡直可以稱之為陌生。盧簫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個除夕夜,聽到睡夢中的蛇說夢話的那一刻。
盧簫錯愕地轉頭,看到裹得跟個粽子似的白冉。膨起的羽絨服上,圍了三層的圍巾將脖子和下巴包裹的嚴嚴實實,還有一頂厚厚的羊毛帽子,從頭到腳僅剩半張臉露在外面。
白冉的鼻尖凍得很紅,如蹭到口紅一般。明明雅典的氣溫還在十度以上,卻被她展現出了北極圈的感覺。
“你之前叫過我的‘長官’,今後我會一聲聲還給你。”
“什麽?”盧簫歪頭疑惑,並沒有反應過來。
白冉走近,笑道:“現在我是平民了,而您是高貴的長官。”但那雙綠眼中的高傲與嘲諷仍像高高在上的少校。
是了,她自詡為聰明人,已經退出了軍隊。
盧簫不悅地回應:“現在我沒穿軍服,沒必要。”
白冉的眼睛眯成月牙:“怎麽沒必要?你確實是‘長官’嘛。”
聽她不斷重複那樣的叫法,盧簫眼神開始閃爍回避。輕佻得過分的叫法,親昵得過分的叫法,比夢囈還甜蜜的叫法;她的心開始越跳越快。
“我愛叫,”白冉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走吧。”
看那裹得嚴嚴實實的高挑身影向車站進發,盧簫抬起了手。維也納的緯度比雅典高不少,氣溫也會低不少。
“你真的可以嗎?”
白冉的腳步沒有停下。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嘴邊的話成為漸弱的回音。
“我總該看看真正的冬天吧。”
**
十一月的維也納也在下雪。
像前些日子的慕尼黑一樣,今年冬天到處都在下雪。
踏下火車後,盧簫擔心地伸出手,以備不時之需。她有些緊張地等待後面的人下車。通常情況下,蛇會凍死在雪地裡的。
啪。
長筒靴底踏到灑滿鹽粒的磚地上。
但那聲碰撞並不太穩。雖然這人是個醫生,但醫者終難自醫,不管怎樣都需要外界的關懷。
盧簫飛快攙扶住那如一根樹棍般僵硬的身體:“你真的沒事嗎?”
圍巾上勉強顯現出的綠眼聚焦有些許困難。白冉的行動很緩慢,移到站台的深處用了好幾個小碎步。
“讓我適應一會兒……就好了。”
盧簫頓了頓,手漸漸從她的胳膊移到她的手上。那條蛇的手像冰塊一樣硬而冷,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體征。
緊緊攥住那雙冰塊,嘗試用自己的體溫融化它。盧簫面對著她,將那兩隻手分別放入自己的羽絨服口袋中,溫暖再溫暖。
她頭一次慶幸自己的體溫比常人要高。
周圍的旅客們在談笑間走出站台,他們嘴邊的霧氣融進空氣,飛向天空。
一些人注意到了這邊姿態異常曖昧的兩個女人,開始下流地竊竊私語。
那雙翡翠做的眼睛閉上了,呼吸越來越淺。很疲憊,也很無力。
盧簫越發擔心:“要麽還是回去吧?你的狀態……實在不太好。”
那雙綠眼猛然睜開,奇異的憂傷攪在其中。圍巾隨看不見的嘴動了動,機械般說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話。
“我總該看看真正的冬天吧。”
盧簫萬分困惑,轉頭看向灰藍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雪花。她攥那雙手攥得更緊了。
“你見過了。這就是雪,這就是冬天。”
“可是我並沒有真正看過。”
盧簫愣了一下,片刻後,反應過來了她的意思。
在四周都是圍牆的車站中看雪,並不是真正的看雪。維也納這座城市和其中的點點滴滴都是冬天的一部分,都應該好好看看。
“那等你好些了,跟我說。”
“謝謝。”聲音中的力量稍稍回來了些許,或許是手的溫度逐漸上來的緣故。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他們是怎麽做的?”
“什麽?”
“像你一樣的人,若冬天來到了北方地區,該怎麽做才能正常活動?”
“我們不會來北方。”白冉悶悶答道。
“所以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大概。”
盧簫陷入了沉思。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白冉明明可以待在四季如夏的赤聯,卻非要來維也納,但她尊重這個決定,並且希望盡可能幫她完成這個心願。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以及一種大膽的假設。遇到冬天時,蛇是要下意識冬眠的,因此白冉也下意識一動不動。有效地降低新陳代謝,處於一種“假死”的狀態,這是它們的習慣,它們的本能。
但是白冉並不完全是蛇。
她是人。
她可以吃飯,吃很多飯;她的體溫雖會受外界影響,但不會完全跟環境走。
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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