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抬頭看看圍觀的同學們,說:“別圍在這兒,該幹嘛幹嘛去。我帶她去休息室。”圍觀的軍官們立刻散開,但余光仍好奇打量。
“不用……”
“走。”
然後安德森不由分說,很悉心地扶著盧簫的肩膀,架她向休息室走去。
盧簫很慶幸沒碰到什麽熟人。
她不在乎別人對於不實緋聞的議論,卻很在乎別人看到這些可恥的哭過的痕跡。世州軍人不該流淚的。
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和安德森教官的肢體接觸。自伊溫事件後,她開始下意識拒絕和任何一位女性同處一米以內的距離。
不過在肢體接觸的時候,她安心了不少。冰冷正式而克制,和伊溫的感覺完全不同。
走廊盡頭的休息室很幽靜。
安德森將她安置到小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能讓你哭成這樣的,一定是件很難過的事兒。”
“沒什麽大事。”
“事情的嚴重程度都寫在你臉上了。如果遇到了什麽困難,可以向我們尋求幫助。我們會保護好每一個學生的。”
盧簫閉上眼睛,看到一片黑。有鞭子,有煙味,有項圈,還有手握它們的惡魔。但她不能和任何人傾訴,不然只會惹無用的麻煩。
“對不起,我不能說。”
安德森沉默一會兒,點點頭:“那我就不問。”
這位後來的教官很懂得分寸。
盧簫看向窗戶。
陽光很刺眼,驅散了眼前的黑。枯黃色的枝椏上,隱約散落著綠色的小點,像一雙雙蛇的綠眼。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聽到了安德森教官站起來的聲音,然後是開門的聲音,最後是關門的聲音。
盧簫這才覺得困了。
她很少覺得這麽疲憊。即便是肩上插著一把刀,顛簸在馬背上;即便是那次雪崩後,攙著席子佑一瘸一拐前行十幾公裡。
陷入夢境前,她模模糊糊聽到了一句話。那句話很軟很細膩,如一顆橡皮糖塞入剛熱好的牛奶。
——沒什麽能打敗你。我知道的。
而說那句話的嘴唇,和一條蛇的嘴唇重合了。
**
睡醒後,盧簫已忘記哪邊才是夢境。
恍惚起身,又恍惚看向窗外,再恍惚地讓大腦活躍起來。
窗外天色漸晚,紫色的晚霞透過樹影。樹成了一片大葉子,樹乾是葉脈,整片天空則是橙紫色的大葉子。
美中不足的是窗戶玻璃上有兩塊灰塵,像黑黢黢的蟲洞。
盧簫終於完全冷靜了下來。
回想剛才的事情,她覺得像別人的事情。
好像世界一直是這個樣子。
她將休息室的被子疊成豆腐塊,捋平床單。明明不是病號,卻佔用休息室這麽長時間,著實不應該。
最後再檢查一遍休息室的情況,確保它和來時的模樣完全相同後,她挺直脊背,向門口走去。
出門前,目光無意中掃到門邊的掛歷時,盧簫愣了一下。
今天,恰好是12月31日。
是離開訓練場的前一天,也是——
2190年的最後一天。
盧簫停下了腳步。她想到了去年在火車上,經過孟買的時候,城市上空煙火燦爛,返鄉路上的心滿是憧憬。
她曾以為,今年會比去年好。
實際上呢?孤獨生活,辛勤工作,然後見證無邊的黑暗。
期待真是一個很蠢的行為。當然,懷抱希望不是,人若一點希望沒有,是會垮掉的;只不過不該有無果的期待。
於是,盧簫決定,對2191年不抱任何期待。
變得更好也罷,更差也罷,都是生活。
**
不知不覺中,進修役已經結束。
返回葉卡捷琳堡交通樞紐的大巴整齊排列,所有軍官提著大包小包排隊等候。盧簫靜靜等在隊伍中央,替不存在的人送別自己。
席子佑在經過她時,猛然停下了腳步。
盧簫轉頭看向她,不明所以。
席子佑歎了口氣,低聲道:“我以為你是裝出來的假人,沒想到是真的假人。”
“我暫且把這當作誇獎。”盧簫隱約記得以前說過類似的話。
席子佑拉緊背包抽繩,迎向血紅色的朝陽。暗紅色的軍服在日光沾染下變成滑稽的金色,與廣袤的平原融為一體。
不管過了多少年,那仍是她們最後一次對話,也是她們見過的最後一面。
席子佑抬起頭,滿臉皆是朝陽的燦爛。
“不管想不想,你都值得一直活下去。”
“你也是,”盧簫嚴肅地點點頭,“世州軍隊需要你。”
席子佑冷笑一聲:“世州軍隊不需要你。”
盧簫習慣了她的嘲諷,只是平和一笑。面對同伴時她一直沒什麽脾氣。更何況這人說得對,誰都沒有那麽不可替代,自己於世州軍隊確實可有可無。
緊接著的一句話卻出乎她的意料,日光突然撕碎薄霧。
“這個世界需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
盧簫:2191年不會變得更好了
現實中:2023年不會變得更好了
第40章
新的一年。
盧簫穿上嶄新的便服,拿起嶄新的墨水筆。這支筆是警衛司的新年禮物,上面鍍了一層金,筆帽上有閃閃發光的警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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