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歐是唯一一個給了我溫暖的國家,現在太陽要落了,我盡最後的努力托舉一下,哪怕讓它慢一點落下呢。”白冉垂下眼,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消失了。其實就算有皺紋,盧簫也會經常忘記她的年齡。
就像拒絕行禮的維納斯一樣。
她們都在反抗。
白冉突然想到了什麽,眉毛挑了上來:“我可以順便再看看家,他們的墓一定還在馬瑙斯。”
“馬瑙斯?”這是盧簫頭次聽她提起故鄉的確切地址。
“嗯。可能是年紀上來了,盡管那裡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我還是想回去看看,順便把姐姐的骨灰灑在亞馬遜叢林裡。”那雙淡綠色的眼睛滿是平靜的疲憊。
“落葉歸根。”
白冉閉上眼睛,微笑:“不,我只是去看看,然後一定會回來的。”說話時,她緊緊握住了盧簫的手。
夢中的維納斯也閉起眼睛,昂著頭,仿佛下一秒便會帶著她的魅力歸回天空。
“這是你說的。”盧簫捏了捏她的手。
風越來越大,吹得白冉散開的頭髮亂糟糟的。
她抬起手,想將長長的頭髮盤起來。可太久沒扎過頭髮,頭髮已經及腰,她很難獨自扎好。
盧簫靠過去,很自然地從她手裡接過發繩,替她扎頭髮。如今白冉的頭髮越來越泛白,越來越毛糙,但觸摸時卻越來越能感受到其不屈的活力。
手指離開那淺金色的發絲,盧簫的眼神回到了夢境。
“很久以前,我經常會做夢。”
“夢到我?”依舊是熟悉的自信,自信到自大。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就是我了,”白冉衝她嫣然一笑,“你必須只能夢到我。”
盧簫是個唯物主義者,她不相信神;但那一刻,她看到愛與美之神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雪白的光芒洗去一切醜惡,她到哪個地方,哪個地方就只剩下愛情與美好。
面對前路未知的烏雲時,她為愛情拋棄一切。
所有女人都被束縛著時,她放縱身體聽從欲望。
在最肮髒的戰場,她穿上紅色禮服裙。
在最灰暗的日子,她抹上烈焰紅唇。
“我夢到你變成維納斯,不僅大鬧奧林匹斯山,還自以為是地衝我說教。”盧簫說。
白冉先是愣住,在長長的金色睫毛撲閃幾下後,她笑了。
“什麽叫‘變’?我就是嘛。”
“我想也是。”盧簫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看到那嚴肅的模樣,白冉笑得更厲害了。笑著笑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麽,調皮地轉了個圈。
“如果我是維納斯,那你是誰?”
盧簫忍俊不禁。她當然知道白冉想說什麽。
“阿瑞斯。然後我們倆天天瞞著你丈夫偷情。”
白冉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抱住愛人親了一口,親在臉頰正中央。
天亮了。
太陽浮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不過戰神太暴戾了,你哪點也不像。”最後的時光裡,白冉捏了捏盧簫的臉頰。“或許在另一個部傳說裡,和維納斯偷情的是雅典娜。”
盧簫被逗笑了:“算是神話新編的一種思路。”
潮水湧上海岸,在日光照耀下金光閃閃。
天亮了,卻昭告了越來越近的分別。
白冉向前跑了兩步,她赤著腳,在海灘上留下一串潮濕的腳印。
“我該啟程了。”
盧簫終於知道了。
她終於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送別自己的白冉是怎樣的心情,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她們返回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小別墅,那裡已看不到任何戰爭的痕跡。群芳圍繞,到處都是盎然生機。
白冉踏上了前往火車站的計程車。她將去布裡斯班乘船,橫穿太平洋,去舊歐最後的南美戰場。
而盧簫將留在這裡,直到她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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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過得異常平靜,平靜到不真實。
鎮子裡的學校終於複課了。當然,那已不再是什麽教會學校,而是世州境內的公立學校。
在家孤獨了半年的盧安很開心,每天都會早早去學校找同學們玩。也正是因為這樣,白天的家中顯得格外空蕩蕩。
凱瑟琳和綾子都讀不進書,每天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發呆聊閑天。聊著聊著,她們便會帶著盧平散散步,去附近串串門。
附近的鄰居們對她們的態度越來越好,尤其是在盧簫成為大英雄之後。而兩個女人們也天生嘴碎,和大嬸大媽們相談甚歡,經常還能順幾顆獼猴桃和芒果回來。
雖然傑拉爾頓氣候宜人,雖然和這裡的鄰居們相處和睦,但盧簫還是想念家鄉。
有時候,她感受到海邊鹹濕的風,便會想起地球另一端的地中海。她想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歐洲大陸了,不管是柏林還是慕尼黑,那不勒斯還是阿維霓翁。
或許一切都安頓好了,我可以帶著大家回柏林,盧簫想。嫂子她們一定也很想念滿是楊樹和椴樹的歐洲小鎮了。
可又一想,柏林的冬天對一條蛇來說實在來冷,不能帶白冉回柏林定居。每當考慮到白冉時,她又泄了氣。
盧簫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心不在焉地剝著玉米粒。今年的收成不錯,每根玉米都又大又飽滿。
“長官,我來幫您。”耳邊響起一個柔柔的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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