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戰爭中長期壓抑的絕望,終於在那一刻全部釋放了出來。痛一直存在著,只不過終於全部回想了起來。
豆大的淚從白冉的眼角滑出,洶湧地滴到了受傷的年輕少校的臉頰上。顫抖著手臂,她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為傷者止血。
“疼……”盧簫終於說出了她從未說出的話。或許是因為頭一次看到白冉流淚,讓她也不禁難過了。
聽到這話,白冉立刻答:“馬上就不疼了。”淚依舊在止不住流,但她顧不上擦淚。
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從胸衣之後兩胸之間掏出了一個透明的小袋,裡面裝了一些白色粉末,約三克左右。
是鹽酸嗎啡粉。
白冉將袋口放到盧簫口邊,緩緩傾倒一定計量的止痛粉末。
“為……”盧簫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隨身攜帶這種藥品。
唇間溢進了藥品的味道,安慰了麻木的舌頭。她咽了口口水,迫使乾燥的粉末盡快入胃。
“我一直備著呢,”白冉邊抽泣邊喃喃,“我就知道,你總會疼得受不了的。”
盧簫閉上了眼睛。
她感到身子被抱了起來,那個懷抱不熱,卻很溫暖。她已經很久沒被別人橫抱過了,陌生的感覺讓她有些開心。
又不知過了多久,嗎啡漸漸起效了。
好困。
昏迷前,她最後看了一眼滿臉淚水和汗水的愛人。
她不想讓愛人哭泣,但卻又發自內心地認為,那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很美。
**
這就是……久違的春天嗎?
盧簫站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身邊滿是隨風搖曳的紫羅蘭,藍天白雲如畫上去的一般。
她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也想不起自己應該往哪裡去。
就這樣,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草地上,腳踏著軟綿綿的綠色地毯,整個世界都為她一人而設。
隱隱約約,遠處傳來了小提琴聲。
那是刻在心裡的樂器。
好熟悉的小提琴曲,好熟悉的拉小提琴的手法。
盧簫抬起頭,可什麽也看不見,天空的藍色空空蕩蕩。
這時,一個聲音從天上傳來。那聲音也是萬分熟悉,但她想不起來是誰。
——你能想起來嗎?
以前就聽過這首曲子,一定聽過。
悠揚中帶有靈動,悲傷中帶有喜悅,既像大調,又像小調。
而到了第二個樂段之後,樂聲從悲傷轉到了悠揚。每一次運弓都到了頭,揉弦的幅度越來越大,為數不多的跳音也消失了;但旋律越來越光明,越來越充滿希望。
像走在玫瑰花園裡。
盧簫終於想起了幾年前聽到這首曲子時的感受。
——它叫《Liebesleid(愛之悲)》。好名字,是不是?
原來它叫這個名字。
鬱結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終於打開,雖然仍想不起來疑惑究竟是從何誕生的。
——醒一醒,求求你。
那是最悲切的乞求。
也就是那留有回聲的乞求,讓盧簫明白了,自己在大腦的夢境中。
需要醒來。
可這首小提琴曲調實在太過舒緩,她聽著聽著,覺得全身軟綿綿的,反而更加不想醒來。
意識與意識僵持不下。
突然,那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從天空傳來。這次它好像轉變了策略,不再柔聲,而變成了冰冷的嚴肅。
甚至還有陰險的嘲笑。
——黃少將隻解釋了你為什麽去了警衛司,但他可沒告訴你為什麽去不成研究所。
盧簫愣住了,膝蓋突然失去了力氣,重重摔在了草地上,沾了滿身濕漉漉的泥。
——你的考卷被替換了。不光是你,那幾年的畢業考核中,所有做出最後兩道數理大題的人,考卷都被換掉了。你最終的成績不理想,恰恰說明你考得太好了,他只能把你的試卷換掉。
為什麽?
盧簫的身體倏然僵硬,她想起來那是誰的聲音了。
愛人的聲音。
——為拖慢世州科技發展的進度,他們不能讓高端人才持續流入世州研究所。你只是一個犧牲品,僅此而已。
什麽?
所有溫吞的抵抗全部消失,變成了激烈的反抗。
現實的光終於照進了眼睛。
**
視線漸漸由一條線變得開闊。
完全睜眼後,盧簫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病房裡。四周很安靜,白色的牆壁和消毒水味融為一體。
陽光從窗戶透進來,在地磚上投下一片金子。
手被握住了。
盧簫轉頭,看到了白冉蒼白瘦削的臉頰。眼睛下面浮腫呈紅色,凌亂地挽著頭髮,昔日豐滿的身體瘦了不少。
白冉將那雙手拉起,在手背上重重吻了一下。
“你終於醒了。”
盧簫看著她,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過去多久了?”
“反正戰爭還沒結束。”
“那就是不久。”
“兩個星期。”
白冉繼續親吻著愛人的手,如膜拜心目中的神靈一般虔誠。那雙腫到疲憊的眼睛
“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喝水?”
然而盧簫剛想答“不用擔心”,她就感覺到哪裡怪怪的。她盯著白冉的臉,看著那一開一合的唇,內心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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