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終於回過神來後,指指牆壁上的某處。
“我說了要掛到這裡,沒意見吧?”
“當然,掛一樓大廳我都沒意見。”盧簫連連點頭。
“哼,你的身體我可舍不得讓別人看,只能我看。”
“你的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
然後,那幅畫掛到了她們臥室的正中央。
第97章
流言蜚語並不能阻止盧簫上街。
每天清晨,她都會準時踏出房門。輕手輕腳,完全不會吵醒熟睡的枕邊人。
或是去田裡乾活,或是繞著巴薩村晨跑一圈,或是坐在某處暗暗感慨流逝的時光。
雖然剛種葡萄第一年不怎麽結果,不過看著逐漸爬上支架的葡萄藤,盧簫的自豪感絲毫不減。放眼望去,整片地都是綠油油的生機,都是未來明晃晃的收獲。
時代在變化。
不知不覺中,隨著鎢絲白熾燈的普及,人們的睡覺時間越來越晚;漸漸的,每天出來後,看到的只有老年街坊們。
我老了嗎?
於是,她有時會這樣自我調侃一下。
盧簫最喜歡去集市上淘書。
運氣好說不定能在犄角旮旯裡翻到些禁書,比如風流秘史和近代戰爭紀實。又或者是馬列著作,雖然她至今仍不知道“馬*”“列*”是誰。
有時候,盧簫也會根據白冉的口味挑些書帶回去。
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她早就能精準拿捏住愛人的喜好了——極端。對於這女人來說,不極端就不有趣。若要激進,那便要看得人熱血沸騰;若要高雅,那就要高深莫測到不說人話;若要惡俗,那便要惡俗得令人三天三夜吃不下飯。
癡迷於小提琴的白冉一天到晚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似古代深藏閨閣的小姐一般。因此家裡的一切不是經郵遞員送上門,就是由盧簫采購。
她素來不是好動的人,好像很滿足於不用出大門的生活。
但盧簫看出了其閉門的另一番隱情。
那是屬於最後一位蛇人的孤獨與難過。不管嘴上怎麽說不在乎,心裡都不可能一點不在乎的,尤其是在這些人類將自己與蛇人的邊界分得清清楚楚的時候。
村民們的態度實在不可理喻。明明白冉已憑實力證明蛇人與人完全一樣了,可他們還是像著了魔一樣,說什麽也不肯改變立場。
作為蛇人現今唯一的同住人,盧簫遭到了同等待遇。她一上街,就能感受到旁人異樣的目光,以及隱約傳來的閑言碎語。
烈日當空,盧簫提著購物袋,走向五天一次的三村聯合集市。
趕集日是村莊難得的熱鬧日,街上人來人往。但凡是她經過的地方,村民們都自動讓出了一片空地。
來到集市上後,盧簫想了想,率先走向了賣土豆的地方。在瞥到了塊紙板上的文字後,她立刻停在了那個攤位前。
【進口柏林土豆】
其中兩個親切的字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
然而抬起頭後,盧簫的身體僵了一下。
看攤的不是別人,是盧安的國文老師弗朗切斯卡·亞坤塔,一個方臉尖嘴的中年女人。她也是一直以來最反對蛇人留在巴薩村的人之一。
兩人都愣神了片刻。
盧簫見面前人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便率先打破沉默。她這才想起來,好像這老女人的親戚在德區做生意。
“您好,亞坤塔老師。”
亞坤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盧簫掃了兩眼後,從角落裡拿起三顆小土豆,遞給攤位另一側的中年女人。
亞坤塔冷冰冰地接過,放到秤上稱重量,再冷冰冰道:“1.5州元。”
盧簫一邊從兜裡掏紙幣,一邊說:“謝謝您前些日子對盧安的關照。”
亞坤塔愣了片刻,顯然她並沒有料到話題會猛然轉向。她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棕色的眼珠都很不自在。
“這沒什麽。他是我的學生,我在盡我的職責罷了。”
“很久以前他向我訴苦過,說班裡的小朋友孤立他,說他也是蛇變的,他都快急哭了,還好您在班會的時候維護了他。”盧簫掏出兩張紙幣,捋平後,遞給了她。
亞坤塔的語氣和神態自然了不少。她接過紙幣,驕傲地塞進了腰間的小包裡,緊貼肥大的肚子。
“那當然了,我跟他們說要尊重他人,尊重秩序。”
“尊重他人,尊重秩序。”盧簫意味不明地點點頭,英氣的眉毛微微揚起。“說得好啊,我都不理解這些話的真實含義。”
作為一個國文老師,亞坤塔當然明白剛才這話的所指,立刻尷尬了起來。“我想您誤解了……”
盧簫的語氣仍很溫柔平靜,沒有任何義憤填膺的成分。
“大家都是經歷過戰亂的人。明明現在是和平年代了,大家本可以都開開心心的,我不明白。”
看到那灰似陰天湖水般的眼仁,以及那神似林中小鹿的臉,亞坤塔的眉頭軟化了。她抿了抿塗滿廉價口紅的豐唇,眼睛不安地向周圍鬧哄哄的人群瞥了一眼。
然後,她壓低聲音衝盧簫說:“我對你其實沒有意見,盧女士,我知道你是個頂好的人。只是大家都這樣,我也不能表現出什麽。”
“是這樣嗎?”
“是。”
盧簫衝她輕輕頷首致禮,將土豆裝入購物袋,轉身離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