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渾身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就像秋日豔陽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金色田野，銀白胡須猶如瀑布一般將他半張臉都藏在裡面，臉上每一刀皺紋都仿佛經過精雕細琢，薑帛不禁想。

　　倘若每一位神靈都是自亂世而出，那麽這位社神曾經在凡間是何樣的人物？

　　他看起來這樣蒼老，卻完全掩不住身上的貴氣，應當曾是某朝的帝王吧。

　　社發現薑帛在打量自己，不禁動了動眉，轉瞬即逝的對視裡，薑帛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極快的閃避。

　　但薑帛分不出那是什麽。她只是覺得古怪，興許是錯覺。

　　“找個地方種下去。”社裝作無事發生，看著薑帛手裡的種子說，“吾答應你，待這梧桐樹長成之日，吾一定讓她回到這世間來。”

　　薑帛猶如差點兒摔下懸崖被人拉回來，生死悲欣的更迭快得她感到不真實：“真的麽？您沒騙我！”

　　社在薑帛熱切的眼神裡慢慢說道：“神從不騙世人。”

　　“既然您都這麽說了，”薑帛抑製不住心中激動，“那麽還有件事想與您說一下。”

　　“你說。”社寬容道。

　　薑帛：“青雨說她欠你的功德——”

　　“一個都不能少。”

　　社神在薑帛出口時便知道她要說什麽。

　　“……”

　　“還有事麽？”社關愛地問道。

　　“沒有了。”薑帛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可以先行離去了。

　　社搖著頭笑了笑，薑帛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回給他。

　　然而當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巒外，李宴然看著薑帛將那枚種子小心翼翼收入衣襟內貼著心口的位置，薑帛淡淡望向遠方冰冷的山峰，余光卻默契地與李宴然碰了一下。

　　“他說謊了。”李宴然肯定道。

　　荊泉沒有明白，插到二人中間，神色難以相信：“難道殿下回不來了？！”

　　薑帛視線逐漸凝了起來：“不，不是這個。”

　　荊泉：“那是哪個？”

　　薑帛搖搖頭：“不知道，但他的話裡一定有一句有問題。”

　　李宴然眯起眼睛，回憶社說過的每一句話。但她靠近得晚，沒有聽到薑帛與社的全部對話，只是憑借她從小自相府耳濡目染到的城府，她感覺到社身上一定有不對的地方。

　　荊泉神經相對粗一些，沒她們那麽敏感，唯有感歎道：“看來又是隻老狐狸啊。”

　　李宴然突然看向荊泉。

　　“怎麽了？”荊泉詫異道。

　　“看來得找另外一隻老狐狸問問了。”李宴然在薑帛背上拍了拍，“既然她還會回來，我們先回宮吧，現在宮裡一團糟，幾個宮都想趁虛而入，都想取代女帝的位置，我們須得趕緊回去。”

　　薑帛摸著心口，看向回宮的方向，輕聲說：“走吧。”

　　第96章 神留在人間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失去過重要的人？．

　　李宴然收到木先生傳的飛信， 與荊泉是率領宮中禁衛來的，到達懸崖找到木先生信中所說的瀑布，李宴然便讓人沿著山壁放下鎖鏈， 她與荊泉則攀著鎖鏈順著瀑布找到那處隱蔽的山洞。

　　但沒想到薑帛一把火將山洞燒了， 眼睛都沒眨一下， 荊泉拉著李宴然從山洞跳下水潭才躲過一劫。

　　薑帛在她們從水潭裡爬上岸時便已抱著青雨坐在石頭上，那蒼白而空洞的神色，讓人看著心疼。

　　但荊泉還是暗地罵了幾句， 真不怕把她倆一起燒死了， 本是救人來的，差點兒送在這裡。

　　然而這時問題來了。

　　現在讓她們再從懸崖順著瀑布爬上去已經不現實了，水的衝擊力太大，人沒上去，恐怕先被水流砸死了。

　　可是走路上山的話，一是天色漸晚，上山的路不好走， 二是她們根本不知道上山的路怎麽走。

　　荊泉仰頭看著飛流的瀑布， “你說這水若是能倒流該多好， 便能送我們上去了。”

　　她本是無意的感歎，薑帛卻將頭轉向她， 眼神裡呼之欲出某種怪異的目光。

　　“幹什麽？”自從青雨離開， 荊泉就有些害怕薑帛突然表情的變化， 就好像隨時會吃人一樣。

　　“你們說社想怎麽讓青雨重新回來？”薑帛沒有察覺到荊泉的心思， 眉峰緊緊攢成小山， “青雨以靈魂填補冥河堤壩， 社難不成是想將冥河水重新送回它本來的地方去？”

　　荊泉：“……”

　　“不行。”薑帛自言自語， “青雨連命都不要，就是為了一定要將冥河引入人間。若是社將冥河再送回去，青雨豈不是白費了一條命。”

　　李宴然與荊泉兩人相互看了眼對方。

　　“其實……”李宴然道，“我們還不清楚你們所說的冥河是什麽。”

　　薑帛抬起眼，疑惑地看著她倆。

　　“怎麽了？”李宴然略無辜地低頭看了眼自己和荊泉，有什麽奇怪的麽？

　　而薑帛愣了一會兒，忽然向著天空歎了口氣。

　　李宴然與荊泉愈發莫名其妙。

　　薑帛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已經回不到曾經‘不以怪力亂神’的世界了，她比一般人接受青雨不是‘人’要快，快得就好像那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她從來沒有真正參與到青雨的世界裡去。

　　青雨在做什麽，她不知道；

　　青雨與哪些神靈打交道，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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