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齊松了口氣,雲載又皺著眉頭問,“罰幾天?什麽由頭?老爺那邊知道了嗎?”
雲玢灌了口熱茶,“沒說什麽由頭,隻說要跪三天,老爺今日還在宮裡,跟著的小廝說,明日才能回來呢!”
雲玢話落,屋裡陷入了一片靜默。
靜默中,她們又齊刷刷地看向早已上床躺好的阿狸。
她在靠窗的位置,從她們的角度,只看到一顆從厚棉被裡露出的滾圓腦袋。
四人對視一眼,雲玢最先冷哼一聲,“府上誰不知道,老夫人最重規矩,年前來信說了也就是這幾年回府,咱們上上下下誰不是提起十萬分的小心?可偏偏有人樂意挑事兒,自己惹禍就算了,還連累小姐挨罰,她自己倒好,熱炕棉被,呵,且睡吧,等日後咽了氣,可有日子好睡呢!”
雲載戳著雲玢的腦袋,“你拿什麽比人家?臉皮這東西,是你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的?”
“別說雲玢了,咱們蘭院這麽多人,誰還能比得過人家能屈能伸呢?”雲念脫了外襖,又滅了燈,“但凡你們哪個能做的來那撒嬌賣乖、裝傻討好的事兒,指不定就得改名從碧了,可瞧著碧容嫁出去這麽久了,不也沒人攆上去嗎?哦,倒是有攆上來的,不過人家這速度手腕,我是望塵莫及了!”
一向靜默如雲羅今日也沉了臉冷聲嘲諷道,“咱們沒那福氣,死之前能爬上去也就是積了德了!”
阿狸對她們的嘲諷置若罔聞。
在她眼裡,這群人也不過是怕連累自己,就強迫小姐規矩的“格子ʝƨɢ*”之一。
她們的埋怨不是在為小姐鳴不平,而是在於自己搶了她們的好處。
她不想和她們爭辯,只在她們都躺下後,才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邊穿衣服邊往外走,行至門口的時候雲玢叫住了她。
“哎,你幹什麽去?”
阿狸低頭系著扣子,聞言頭也不抬,“出去看看誰家墳被刨了,跑出來你們幾個只會陰陽怪氣的東西。”
她說完也不等人反駁,抬腳就走,只在門口略住了住腳,“不小心”扯掉了門上掛的厚重門簾,冷風霎時卷走了屋裡的熱氣,將那銅盆裡的炭灰吹得四下都是。
阿狸不等裡頭的人反應過來,已經腳步輕快地離開了院子。
祠堂裡比別的地方更加陰冷,司年跪在沈家牌位前的蒲團上,神色靜默。
忽然身後的門“吱呀”一響,還不待司年回頭,阿狸已經提著食盒快步走到了她跟前。
司年神色怔愣,“你...”
“小姐夜裡就沒吃東西,我怕你餓,做了些面來。”
她像是沒覺出之前司年不願見她的尷尬,隻自顧自地掀開食盒。
食盒當中放著一碗滿滿當當、似粥非粥的...食物。
阿狸小心翼翼地端出來,邊端還邊解釋道,“我不會和面,就在鍋裡倒了些油和面炒了炒,又怕它太乾,索性就添了些水一起煮...”她一臉期待地送到司年面前,“我腳程快,還熱著,小姐快嘗嘗?”
司年不忍心辜負阿狸的期待,拿起杓子翻了翻,只見那碗勉強稱之為面粥的東西裡,還有切的細細的菜葉和不知道什麽東西的肉。
杓子剛送到嘴邊,司年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你來的時候沒叫人發現吧?罰跪期間不準吃喝,私自送來的,也是一並要罰的!”
阿狸想了想,那些巡夜的媽媽們瞧見她之前就提前背過了身,這麽說起來,還是沒人看見的。
她點了點頭,叫司年放心,又催她快吃。
那杓子送進司年嘴裡,阿狸見她咽下了,忙問她“味道怎麽樣?”
司年點頭說“不錯”只是笑著笑著,就忽然低下了頭。
她褪去了那身男裝,頭上隻簪了根木簪,清靜又素雅,然而這素淨的顏色,又難得帶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
“從前祖母或母親罰跪,一跪便是三五日,我那時候便常常羨慕二妹妹和三弟,她們罰跪還能有姨娘悄悄送些吃食,然而母親最是公正,祖母又極重規矩,父親雖疼愛我,可也常常顧及不到這些。”
“後來餓習慣了,我發覺我仍是羨慕,或許,也不是羨慕她們有食物可以充饑,而是有姨娘的惦記。”
“不過如今,有你這份心意,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阿狸聞言,神色卻絲毫不見觸動,她眉毛微微揚起,更顯得那張張揚的面孔桀驁。
“不好吃?”
司年神色坦誠真摯的搖頭,“只是不太餓。”
阿狸顯然不信,她就著碗沿灌了半口,那黏糊糊稠密密的東西在她口腔停駐了片刻,而後用力地被咽了下去。
司年第一次看見阿狸會露出這樣深沉思索的表情。
她無聲地、緊皺著眉頭,看著手裡的那碗東西。
司年抿了抿唇,小心地問她“怎麽了嘛?”
阿狸頭也沒抬,她想起來了這東西做出來為什麽會看起來眼熟,那些喂豬的豬食...
阿狸眉心皺得更緊了,司年忙安慰她道,“你不是不喜歡錦年和言年嗎?等他們罰跪的時候,你就可以給他們吃這個,他們沒我抗餓,肯定忍不住的。”
司年跪坐在蒲團上,身子微微前傾,探頭看著阿狸因懊惱而垂下去的臉。
幾個時辰前,司年在醉春樓的羞恥與尷尬仿佛成了上輩子的事,她面對阿狸時忘了丟臉,甚至在阿狸問起祖母是不是罵了她時,司年愣了片刻後就只剩下了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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