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聽到她這番言論,才知道過分的聰明和主見,並不是好事,用對了地方可以事半功倍,但用錯了方向,卻可能萬劫不複。針對她的情況,我單獨把移意課中,思想品德和道德規范的內容拿出來,給她講了一個星期。當時我覺得,她本質上是個謙遜的孩子,而且她認錯態度良好,不久就懸崖勒了馬。
“在之後的谘詢中,果然立竿見影,再不干涉來訪者的主觀判斷。我到底愛才,又念及她是初犯,所以並沒給予實質性處罰,甚至幫她保密,沒有記過,保證她檔案的清白。但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包容,竟然釀成了日後難以彌補的滔天大難。”
“實習期滿後,我想讓柏情留在上安意研所,一來她的實力夠格,二來念及她有前科,在我身邊,我可以時常照看著,以防她走偏。但是她一意孤行,選定了滬安,非滬安不去,我讓高懿給她做了多次思想工作,都不見成效,最後還是由她去了,不過在她入職前,我給滬安的陸所長通了氣,讓他多留心這位天才,尤其在道德操守上——慧極必傷,有時往往就驗證在他們身上。”
在潺潺述說中,來珺回想自己匆匆掃過的記憶檔案:柏情最終沒能留下來,她去了滬安,真是遺憾,看著謙雅的一個學生,思想怎麽會如此剛硬呢……
檔案記錄的,就是這件事吧?
難怪當時總所和燕大都大為驚疑,原以為是內定人選的柏情,卻沒能留下,飛去了滬安,那裡既不是她的家鄉,也不是她的大學所在地,偏偏就成了她扎根立足不二選擇。
“剛開始時,我還掛心她的操作,但陸所長表示一切正常,我才放下心來,逐漸放下了她的往事。但是我放下了,她卻沒放,而且還銘記在心,時刻準備給我致命一擊,想讓我帶著她的秘密離開意識界,掃清所有的威脅,成就她的野心。她的野心……太大了!”
不知是松果香太撫心安神,還是敘事的嗓音太過感染,來珺跟隨高蔚來氣息的頻率,聲音也不自覺拉長降低,沉入對話之中。
“所以您的意思時,當她聽說小芩在總所治療過,就格外上了心,在神經世界細心摸索,最後發現了您的治療方向,於是動了手腳,建造死結,故意讓來訪者出事,借此來誣告你?”
高蔚來頷首,“就像是現在這樣,把單敏浩事件,也和總研所聯系起來,到我的記憶大樓裡來搜查證據,試圖搜刮證據,將我告上法庭。”
當面挑明最為致命,來珺沉默了半晌,不得不對眼前這位領袖更新了印象——原本隻覺得他是自驕而遲鈍,敢於在她面前暴露,敢於參加她設下的“最後的晚餐”,但現在看來,他是提著把大刀赴宴——淡然不是因為遲鈍,而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可是就算是柏情建立了死結,也不過是讓你的過錯顯露出來了,不是嗎?建造新世界,壓製舊世界,這本就算是錯誤行為,這才是我們此次談話的重點吧。”
雖然話題走出千裡,但來珺依然清醒,察覺到重心的偏移,從新世界的建立,偏移到了死結的建立。就好像竊賊偷走無價油畫,以贗品替代,問題的重點應該是偷竊行為本身,而不是關注贗品的好壞,到底足不足以以假亂真、永不露餡。
“珺子,你真的覺得我的‘新意’療法是個笑話嗎?你有查明過我治療的是什麽人嗎?你又知道他們經過治療後,是怎樣的狀態嗎?”
談起自己的得意療法,高蔚來難以自持,氣息起伏漣漣,詰問之意初顯。
“我調查過,除了您之外,谘詢部還有其他意識師,也會這種療法,你們所治療的對象,主要是問題少年、罪犯、心裡障礙人士、特殊癖好患者、或者因為人生境遇,陷入自暴自棄或偏執狀態的墮落者。經過治療,他們的問題都會得到解決,但卻人格大變,像是換了個腦子……不過也確實是,換了個腦子!”
高蔚來姿態認真,面部的肌肉提繃而起,眉宇間集聚的滿是憂痛,字字鄭重。
“你也知道,我們治療的對象都是‘問題人士’,都是在這個世界上,快要喪失‘生存權利’的人群。有個來訪者,我見到他時,他的妻子剛剛跳樓,女兒為了躲債下落不明,他渾身是自殘的傷,像隻狗一樣躲在床底,但沒有親戚來看他,也沒有朋友來救他,沒有人敢於同情一個巨債在身的人。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也沒有錢看病治傷,甚至沒有活下去的精神支撐,必須得有人拉他一把,他的神經世界也必須改變,生出一股支撐的力量,才能熬過周身纏繞的百般愁難。”
“當然,以常規的辦法,我們可以采用其他手段:疏導、探意、植意……但要花費多長時間?兩年?五年?十年?況且以他積重難返的性格,和心如死灰的心態,所有的治療方法,都只是抽薪止沸。”
高蔚來凝視進她的雙目,語重心長,“珺子,你要知道,但凡能使用其他方法解決,我們也不會費心費力去研究‘新意’,這個方法,需要耗費一個意識師幾乎所有的能量。
“而且退一步說,就算是建立了新世界,也是在舊世界的基礎上,保留了原本的大部分記憶、思維、情感,而主要是對其殘缺的部分,進行了更改重置。而且舊世界在它下面,不是壓製,而是滋養,就如同樹葉歸根一般,舊世界可以為新世界提供養分,供養它的強大健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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