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意’是有史以來,對大腦改動最大的一種治法,但即使如此,我們也遵守了職業操守:改善而不是改變,引導而不是操縱。我沒有改變來訪者的全部世界,沒有操縱他們的情緒思想,也沒有讓他們對我言聽計從,他們走出意研所大門後,與我沒有半點相乾,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從根本上給予他們生存下去的權利,從人格上得到痊愈,融入這個世界。”
來珺聽完,著實沉默了半晌。不管是理論水平還是能力高度,她和總研所的意識師,都相差甚遠,而他們親手創造的移意方法,本就複雜而精妙,她一下子聽了太多,震驚又糊塗,無法單從道德的角度,辨認其合理性。
不過掙扎了半晌,來珺“寧死不屈”,把神志從理論的泥淖裡抽脫而出,無論如何,單從她所知情況的來看,接受了新意療法的來訪者,結局可不算太好。
“生存下去的力量?你在單敏浩的新世界中,設置了‘樂於助人’的價值觀,結果是什麽呢?他看到掉在馬路間的手機,就算是看車開了過來,他也要去撿,這就是‘樂於助人’的本質嗎?視生命為無物?”
高蔚來默然了片霎,長呼了口氣,“珺子,如果說我告訴你,這是柏情的操縱,是她下的一步棋,你會信嗎?”
來珺笑了:“您是不是想說,我調查‘死結案’,也是她一手操縱的,她操縱了單敏浩的車禍 ,操縱了我,操縱了我進入總研所,甚至是進入這座記憶大樓的一舉一動?”
她一口氣問完,亟待高蔚來的答覆,卻見他無言以對,整張臉上滿是悲涼,雙目微眯,在眼下疊了雙臥蠶,托起了滿目的痛惜。此刻痛惜的眸光一動不動,凝在她身上,觀察她的一顰一皺,似乎擔心她會忽然想起什麽,承受不住。
電光火石間,來珺的頭腦中閃出一副影像:那個人,那個她大腦中深藏多時的女人,那個她一直在尋找的女人,忽然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亮出了眉眼,挑明了身形,她眸中帶情,唇角含笑,卻高高舉起右手,對她扇下了耳光。
第159章
巴掌扇下的刹那來珺整個人一抽,就要從沙發上彈起,但立刻閉上了眼暫停了腦中的一切畫面。她深呼吸吐出氣維持情緒最基本的穩定——現在還在高蔚來面前,兩人正進行一場生死談話她不能先失了把控亂了方寸。
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眸色清明高蔚來長舒了口氣,似乎心臟也是緊攥比她還擔心她會忽然失控,亂了神志。
“珺子,你剛剛想到了什麽?你的大腦裡,是不是時常會浮現出一些畫面?”
來珺眼神微斜,沒有答話。
高蔚來面龐膠著神色越發濃重,“聽我說了的那麽多,你仍舊選擇相信柏情對嗎?”
“我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相信自己親自調查出的事實。你確實移入過小芩和單敏浩的神世,而他們兩個又確實出了事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對這個毋庸置疑但你真的確定他們的出事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嗎?他們在出事前見過誰你比我更清楚。”
說著高蔚來看了眼門外,眼光一變,“其實這些話,我應該和柏情當面對峙,但她現在為什麽沒跟你一起進來呢?”
“她的手指受傷了,現在被你們扣押在保安室。”來珺冷到了極致。
“對,但問題是,你們兩個為什麽沒有在一起行動呢?她是沒有認出你來嗎?還是她其實認了出來,但是故意不靠近?這次她為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讓你更加信任她了?原本你進大樓查找,只是公事公辦,但是一看她流血,是不是就夾雜上了私人恩怨,對我恨得咬牙切齒,就算是現在和我談話,還是帶有本能的排斥?”
來珺心裡發顫,沒想到自己的心路歷程,全被他拿捏得精準,都說意識師不會讀心術,但現在高蔚來目光一掃,仿佛能看透骨骼脂肪,深入到神經元之中,解讀每一絲信號。
不過也是經他這麽一說,來珺本來掛念白木青的傷勢,但變得不那麽純粹,摻雜了懷疑的渣滓——對呀,她既然都認出來了,為什麽不和我相認?而且舉辦周年慶時,為什麽她留在閱覽室裡吃飯,沒有采取行動?她是早就看穿了錢館長的詭計,所以故意眼睜睜看著我離開,然後在緊要關頭來一出“英雄救美”,從而鞏固我的信任,加深對高蔚來的仇恨嗎?
來珺頭腦中發了亂,一時間梳理不順。本來被“斷指之仇”牽扯,她是恨足了高蔚來,任憑他說什麽,都能難以撼動心中的仇怨,但若這仇怨是被算計出來的,那她這麽執著地維護,還值得嗎?
左右搖擺之中,來珺忽然想起了移意前夕,在她家,在廚房裡,白木青貼進了她,緊握她的五指,說:進去之後,我們會遇到很多困難。即使處於催眠之中,高蔚來的潛意識依然強大,他可能百般阻止你,甚至給你製造幻象,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是不管發生什麽,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也相信我們可以順利出來。
對了,現在不就是在製造幻象,挑撥關系嗎?
她要是那麽容易動搖,連她都瞧不起自己!
見來珺半晌沒有答話,沉浸在思慮之中,高蔚來再一次出了聲。
“她是不是跟你說,無論發生什麽都要相信她,因為我會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
來珺的目光陡然失控,心裡仿佛抽了真空,不知該做何感想,也不敢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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