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易雙全提了盒餃子,也不敢真讓她下肚,只是把盒蓋啟開,放在旁邊的櫃上。
“知道你喜歡芹菜豬肉餡的,咱們吃不著,聞聞味兒吧。”
管華從被子裡伸出了手,往自己鼻下扇了扇,笑得幸福:“你做的?”
“對,”易雙全點頭,“以前你老說要教我,是我太懶,一直沒學會。”
“瞧這味道,肯定做得不錯,以後別說自己做飯沒天賦了,你看看,這不就無師自通了嗎?”
易雙全垂了垂眼簾,小心翼翼:“對,我之後多做做,你做完手術後,我給你做芹菜豬肉粥,爭取趕上女兒的手藝。”
管華唇邊的笑容頓了頓,手指一緊,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力氣微乎其微,但透著顫抖的堅定。
“老易,你帶我走吧。”
易雙全抬起眼,眸色認真。
“你忘記之前回家後,跟我說過的話了嗎?你說,看到病床那些插著管子的生命,每天用管子輸食物進去,用管子輸排泄物出來,人就像是個食物加工器,沒了思考,沒了鮮活,只剩下苟延殘喘的病痛,也不知活著是感受生命的意義,還是在證實生命的虛無。”
管華說著,咳嗽了起來,似乎要將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易雙全幫她正了正頭上的帽子,她的一個腦袋,頭髮掉了光,皮肉熬得發黃,只剩下一雙眼睛,與人說話時會凝視對方,撐起了整個面部的人樣兒。
“我不要那樣活著,我不要!老易,我想走出去,想再一次去觸摸生活,你帶我走吧,帶我去你想要帶我去的地方,那個地方肯定不是醫院,也肯定不是手術病房。”
易雙全抬手撫摸她的臉頰,即使在大病之中,管華的臉頰也比他的手來得柔滑,留下一掌的溫柔。
……
11月13日,易雙全開著車,管華坐於後排座,目視窗外景色。
汽車在山腰公路上爬行,青山常在,黃紅交雜,在窗戶上拉出了流動的秋色。陽光入內,映照面頰,管華的眸中多了分生機,她嘴角帶笑,滿面喜悅。
前排,易雙全和妻子說著話,他眉目間全是悲痛,但極力保持話音上揚,讓妻子誤以為他在笑——
“我帶你去一個沒有時間的地方,一個沒有時間流逝的地方,在那裡什麽都是永恆的,花是永恆的,水流是永恆的,我們都是永恆的……”
第124章
11月15日洪洞山鳴溪村,村子依山而建,毗鄰溪水夕陽將水面染得橙紅漣漪蕩漾,從上遊鋪散而下。
度假村裡沒有時鍾沒有網絡缺少電子設備,太陽就是村民的報時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入夜後便回歸到自然的寂靜之中。
眼見著日薄西山人們開始準備晚飯,給來訪的遊客多備了一份,放在小木桌上,分了兩層,一層為主食一層為小食。
管華坐在溪畔,目視溪水淙淙,流水擊打在翹石上叮咚聲都透著寒涼,但夕陽光落入又給水波添了層暖意仿佛在寒霜上生了暖爐冷熱相抵博得一絲溫涼。
村民周道三餐都備得豐盛木桌上有燉雞和菜粥還有烤魚和豆腐羹,香味順著溪水下飄,能把遊魚勾得逆流而上。
這裡的特色吃食,曾是管華的最愛,但現在美味就在身邊,她卻再無福消受,只有望向遠方追憶。
易雙全也吃不下,他搬了根藤椅,就坐在管華身邊,幫她裹緊了棉襖和毛毯,時不時去觸她懷中的暖手袋,看要不要重溫。
秋末冬初,層巒都顯得蕭條,樹冠禿了頂,樹頭黃了葉,山林肅殺,未曾下雪,勝似下雪,像是為落葉默念挽歌。
又一次,易雙全伸出手,觸摸那顆毛絨水袋,管華的指尖忽然動了動,撓到了他的掌心。
“老易,二十七年前我們來這裡時,是個夏天吧?”
“是啊,”易雙全遠眺山巒,記憶翻湧了出來,“那邊的山林都翠幽幽的,每天早上一開門,都有一股松針木皮的清香。”
“但是樹還是那些樹,山也還是這座山,這座小山村,變成了個度假村,但也還是它,我們……也還是我們。”
說著,管華收回目光,看向了易雙全,兩人近在咫尺,但她看他的目光,像在凝視,認真而專注,又像在遙望,可望而不可即。
“是的,這就是我一直想帶你來的地方——沒有時間、沒有嘈雜、沒有紛擾,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你帶走。”
管華扯著嘴角,扯出了個微笑,她從毛毯中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的臉龐,但伸到一半,體力不濟,手臂如同行將凋落的枯木,又跌落下去。
易雙全挪開了椅子,半蹲在她的腳邊,如同虔誠的信眾,仰頭望向她,“老婆,我在。”
這下不用抬手,管華的手掌終於伸了過去,放在他的兩頰邊。易雙全的臉被寒風吹得冰冷,但管華的手掌暖融融的,捧著他的面頰,想為他遮擋寒風,將他捂熱。
“對不起呀老易,我要食言了,二十七年前,我在這裡答應過你,會陪你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最後的,對不起呀。”
易雙全仿佛被凍僵了,嘴角顫了顫,眼圈都被凍得發紅。
“你不要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一直留在這裡好不好,這裡沒有時間,沒有流逝,沒有滄海桑田,我不會老,你也不會走,我們一直在這裡盼日出,等日落,看你畫畫寫生。你畫山,畫村,畫我,我們永遠留在這裡,你把我們畫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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