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秋山笑容溫柔,她抬頭,一個人在看月。
“你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樣的閑心?”
不速之客踏入了庭院,小籃子中的貓兒頓時有些恐慌,弓著身體毛發炸開,示威似的壓低了嗓音。
見秋山沒有抬頭看來人,她小心翼翼地將貓兒報入了懷中,輕柔地安撫著它的情緒。等到那恐嚇聲重新變得綿軟委屈,她才微微一笑道:“凡事都該張弛有度。”
姬贏蹙著蹙眉,沒有答話。
見秋山又問:“你怎麽來了?”
姬贏反問:“我不能來嗎?”
見秋山這才抬頭。
跟那眾人面前始終端著威嚴面孔的蓬萊宗主不同,此刻的姬贏卸去了冠帽和簪釵,一頭墨色的長發隻用一根綢帶系起,多了幾分率性和隨意。
見秋山冷不丁想起了從前。
姬贏不滿意見秋山的失神,又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她其實很少離開蓬萊入皇都,她不想遇到舊人想起舊事,可是曲紅蓼傳來了消息說丹蘅離開清州興許入了始帝陵,她又不得不來。
“這很重要嗎?”見秋山回神,語調溫和。
姬贏有些不悅。見秋山對誰都是那樣溫聲細語、謙遜有禮,甚至面對她這個前道侶也如此。這樣的見秋山讓她惱恨無力,她更願意見到她勃然大怒,至少那樣還能證明自己在她心中有些特殊。“不重要。”姬贏的語氣很是冷硬,她垂眸注視著見秋山懷中的貓兒,一時間百感交集。
到底是一宗之主,就算是不曾刻意施展出自身的威勢,都會使得貓兒狗兒這樣的小生靈避之不及。小貓兒在見秋山懷中瑟瑟發抖,聲音虛弱得仿佛只剩下一口氣。
見秋山眸中露出了一抹無奈,她抱著貓兒起身回屋,片刻後從空著手從中走出。
許是覺得沒了礙事的貓兒,姬贏終於邁動著雙腿往前走一步,她凝眸望著見秋山衣襟上的白色貓毛,下意識抬起手。可在對上見秋山那雙沉靜雙眼時,冷不丁想起了她們的關系,右手驀地變得僵硬。指尖蜷縮起,她緩緩地收手。
月色、竹影寂寞,清空、孤冷如雪。
姬贏往後退了一步,在石凳上落座。
“丹蘅入了始帝陵,你知道嗎?”姬贏打破了院中的寂靜。
見秋山:“不知道。”
“那你在皇都忙什麽?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姬贏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她的身上有那麽多的業障,一旦見血便不容控制,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被業障吞噬嗎?”
見秋山神情不變。
什麽人會天生就背負那樣的業障?要麽是承擔眾生罪業負重前行的大聖人,要麽就是以殺戮證道、雙手染血的惡魔。她在典籍中尋找不到任何一個像是丹蘅前世身的人。如何消業障?西境佛陀度不了那麽深沉的業,唯有天地大功德方能消弭。
姬贏豁然起身,她盯著見秋山,雙眸冷得像是一柄刀:“你不說話了?你一直在忙你的《文藏》是嗎?忙你那拋妻棄女的大理想?”
圖窮匕見了。見秋山想道。
不管心緒如何,她的面上仍舊掛著那輕柔的淡笑。
“是仙盟要你來詢問的嗎?”她問道。
姬贏笑了起來,那張漂亮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像雪色。
明明是夏日了,明明修道者身軀並不知寒暑,可她仍舊覺得夜風開始變冷了。
她邁著步子再度走近了見秋山,右手抬起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時隔多年,再度觸碰那柔弱的卻想要扛起天地的瘦肩,姬贏隻覺得冰冷和荒唐。
“我自己不能問嗎?”她的聲音很輕,收斂了怒容後,語調變得快活。
見秋山對上了姬贏的眸光,在那清亮的視線中,她仿佛瞥見了一抹舊光陰。
可舊光陰終究是過去了。
她拂開了姬贏的手,輕輕道:“可以。”
姬贏想聽的並不是這兩個字,她反握住了見秋山的手腕,視線冷冰冰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堅持,難道那件事情就真的比我、比丹蘅還要重要嗎?你為什麽非要去求變?現在這樣難道不好嗎?你看古往今來的變法者,誰有個好下場?”
“他們為什麽沒有好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見秋山一臉淡然,視線停留在被姬贏捏出一圈紅的手腕,她道,“放手。”
“你編纂《文藏》,傳道眾生,別說是儒宗無人與你同道,就連欠你救命之恩的溫長應都不支持你。”姬贏譏誚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了幾分刻薄,“你想要的注定是一場空。”
見秋山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姬贏不願意與她同行,她不在意。
姬贏平息的怒火又被見秋山挑起,許是醞釀了多年的情緒需要一個抒發口,她緊緊地扼住了見秋山的手,咬牙道:“你自己?你怎麽能說是你自己?”
見秋山對上了姬贏的眼睛:“怎麽不是我自己呢?”
不管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壞,不管對眼前人是愛是憎,她們不由得都想起了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段姻緣的終點。
“我是蓬萊的宗主,你是蓬萊的宗主夫人,往後一切都是為了蓬萊的千秋大業,你為什麽不能收收你那些離奇的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念頭?”海月下,海風中,昔日讓人豔羨的情侶終於撕破了那層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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