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夏山哼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齒、鐵骨錚錚啊。”
我反正被發現了,也不裝什麽父慈子孝, 往椅背上一攤:“謬讚謬讚,過獎過獎。”
“陸一衡, ”陸夏山斂了笑意,正色道, “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真以為船翻了, 你可以全身而退?”
我道:“我現在連多大的船、船上有幾人、船夫是誰都不知,就好似被你們蒙了眼拐上船,這樣焉能不想上岸?”
我這句話問出口,就已經是認命了。什麽都不知道,或許陸夏山能大發慈悲放我一馬,但我一旦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麽,就更不可能脫身。
陸夏山肯跟我攤牌說他發現了我的秘密,就是沒打算放過我,與其被他步步緊逼,倒不如主動出擊。
我其實還有一點僥幸:就算陸夏山滿天下地宣揚我並非原本的陸一衡,又能怎樣呢?請個道士把我驅逐了?
我想了想,確實不能冒這個險,萬一道法真的對我起作用,豈不太冤屈,現在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
陸夏山聽了我那句話,反把問題拋給我道:“你就沒有半點猜測?”
怎麽可能沒有猜測,隻是難以說出口罷了。我想了一個委婉的說法:“鑄鼎。”
陸夏山哈哈大笑:“確切地說,是奪回舊鼎。”
我猜對了,卻沒有半分喜悅——這副身體拿的果然是慕容複的劇本。
不論在這個時空,還是我原本的時空,鼎都是王權的象征。因此,我說“鑄鼎”意思就是篡位,而陸夏山的意思是這個帝位本來就該是陸家人的。
說起來我是怎麽察覺到此事的,實際上我並不十分肯定我的推論。從史書上看到前朝皇室姓陸,這是一點作證,再加上青霜和江重興說的“大業”,就八九不離十了。畢竟什麽才能被稱為大業呢?足踏金階、駕坐金鑾耳。
還有一件頂頂要緊的事情,我開口問道:“‘我’究竟是誰?”
陸夏山這回沒有賣關子,肅聲道:“盈朝德回帝遺腹女。”
德回帝陸靖壑是前朝——盈朝的最後一位皇帝,《盈史》寫他暴虐專橫、逸遊享樂,丞相林更屢次勸諫不成,被京畿衛擁立為新帝,是為成朝開國皇帝。德回帝見囚於燕郊囹圄,不飲不食,七日後死於便溺之中。
其實,“德回”是陸靖壑的年號,成朝給他加的諡號是“厲”——“殺戮無辜、暴虐無親、愎狠無禮、扶邪偽正、長舌階禍”,總之沒一個好詞。作為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帝王的後代,“我”有何籌碼去反成複盈?不是正義之師啊。
我將這個疑問說了出來,陸夏山道:“你看《盈史》,無有發覺不妥之處麽?”
確實有不妥之處,厲帝朝後十年,寫得那叫一個語焉不詳,說好聽是春秋筆法,說不好聽點……誰知道呢。
陸夏山便拊掌道:“——這便是了。”
我心裡門清他在說什麽,無非是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隻要大權在握,給厲帝翻案也不是難事。
這種想法妥不妥當我說不好,畢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但陸夏山既然這麽說了,我就不再去糾結此事,想來他已經想好了對策。
我問道:“那麽,‘我’女扮男裝,也是因為這個身份?”
“不錯,”陸夏山道,“厲帝之女還在衙門通緝令上,而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男子。”
原來如此,與祝長舟成親時,我還擔心原主隻是打扮像男人,戶籍上不是男人,但既然順利成親了,想必是做戲做了全套,也不知用何種手段瞞天過海。
證實了身份,很多事情便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我原來以為江重興那日找我,實際是想通過我去攀祝長舟,現在一想,他哪裡是要做祝府門客,是要立從龍之功啊!那句“隻因失活過,故知曉哪出處春風暖水”我乍聽是不明白的,如今想來,他的意思是,雖然他祖上江斌投靠林更將“我”生父厲帝陸靖壑拉下了龍位,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江斌錯跟了人,才落得個青史無下場,他江重興此番吸取教訓,眼睛擦亮,找的是明主,叫我不必擔心他因祖父之事而不敢肝腦塗地。
我心想,好一派花言巧語,合該是我介意江斌滅國之仇,倒被他反將一軍,說起他不介意在祖上背叛了的舊主手下工作了。
那天沒聽懂,就沒反駁,想來下次見時,須多少敲打幾句。我暗暗想道。
陸夏山見我陷入思考,起身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說罷他起身、出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我剛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尚有滿腹疑問未解,一個“哎”字脫口而出,就見他已經走到東廂房門口,也沒回頭,隻說道:“陸一衡,你上不了岸了。”
我隻好歎了口氣,不再追問。我所處的屋子是正堂,也就是客廳,桌椅佔了大半的空間,並沒有床供我睡覺。我環顧四周,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床被子枕頭。
我:……
看來陸夏山早就決定今晚和我攤牌,並不打算裝什麽慈父,真是難為他還記得給我留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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