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想了想,又歪頭道:“或者嫁到你身邊,就跟青芝姐姐一樣,聽說她未婚夫就是殿下衛軍的將官……”
女人心頭如一潑冷水澆下,僵住的身體往後退了一退,自嘲地笑笑,伸手拿過案幾上的茶盞,這個動作逼得女孩離開了她的懷抱。
“殿下?”
阿狸看著她將一盞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女人嬌豔的紅唇被茶水潤濕後抿上,神色已經恢復到往常的沉靜淡然。
女孩隻覺得自己仿佛說錯了話,心中慌亂得厲害。
她糯糯地再喚一聲:“殿下。”
女人卻移去目光不看她,食指屈起敲敲車壁,馬車停下來。她起身下了馬車,回頭時,女孩茫然看著她,眼裡滿是惶然無措。
她軟下臉色,柔聲道:“餓了便自己拿糕點吃,我方才想起,有些事情還需要找郭先生商議一二。”
看著公主移步上了另一輛車,方才軟語安慰她的樣子似乎與往常別無二致,仿佛真的有什麽急事。阿狸稍微放下了心,但摸著腕間的手鏈仍是心內不安,仿若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第33章
又經過一夜, 事態發酵,城內民眾人心惶惶。
之前組建的巡邏民兵都是各坊市推舉出來的,算是城中各方代表。天還未亮, 民兵各隊什長攙扶著坊間有威望的宿老長者就候在了公主府外。
州府糧儲倉庫都是空的, 長官們都縮在豪華牢固如碉堡一般的府邸裡關緊大門躲著,始作俑者想想都知道是誰。
衙門裡辦公的官吏都是公主派人押出來的, 百姓就算用腳底板想都知道如今只能指望誰。
一隊黑衣甲士打開大門, 見到朦朧晨霧裡候在府外烏泱泱的人群也不驚訝。分出兩人帶人群繞道從府邸後門進入校場。
校場周邊圍了一圈火把,亮如白晝, 對比照顯得才透出微亮的天空烏蒙蒙的,似還在深夜。
正中高台上插了一副巨大的北鬥鸞鳳旗, 火光中,七顆星辰尾部的破軍星尤其耀眼,上面頂著龍飛鳳舞的“搖光”兩個大字。傳說鎮國公主的搖光旗上繡的字是先帝親筆,台下百姓私下交頭接耳,不知是不是這二字。
兩側兵器架子被挪走, 站著兩列軍容整齊,盔甲鋥亮的黑衣甲士。搖光公主此行所帶的一百衛軍,全在這裡了。
侍女下人搬來座椅請坊間的長者安坐, 不出半個鍾頭,只見校場陸續集結了一隊整裝戴甲的將士。
這是府軍的將官, 以府軍主將陳同江的副將鍾策為首, 身後還有二十余名校尉。
大鼓被敲響, 節奏凜冽威嚴, 全場肅然, 長者們握著手杖也顫巍巍地站起肅立, 這是軍陣戰鼓。
一名銀甲女子走上高台, 她腰跨長劍,身形高挑,容顏如玉。琥珀色眸子冷冽掃視全場,睥睨生威,令人不禁肅然。
戰鼓停歇。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注①】。孤為淮南路之主,本不該過問沂水東路內政軍民之事,奈何國土遭災,難民東渡,安撫使陳帥司提請支援。孤忝為皇室中人,受萬民供奉,如今萬民有難,自當義不容辭。
沂水湯湯,孤困於淮南七年不出,竟不知天子腳下有此等巨貪大蠹!吞沒錢糧,貪食府庫,以至於災害之下,城外十萬災民,不得救助,賣兒鬻女,易子而食,此等人倫慘狀就發生在一路之地的煌煌首府外!”
搖光公主喚人押解幾名小吏打扮的人上前,小吏戰戰兢兢跪倒在地,自陳身份,分別是常平司和轉運司的底層官吏,負責記錄各倉儲余量,每年匯總查點、登記造冊。
令其背出糧庫倉儲,他們只是結結巴巴不肯實言。
王隼從甲士隊首出列,一腳把他踹倒。
“啟稟殿下!卑職率府軍民兵一同查點,州庫冊子上盡是虛數謊報,全庫余糧累加,也不過陳米幾千擔,不說賑濟百姓,就是府軍下月糧餉都發不出!”
參與清查庫存的士官臉色沉沉,沒有理會同袍的詢問。
“沂州城長官不僅貪墨州庫,現今難民圍城,只等開倉放糧,他們卻閉門不出,瀆職只求自保,把滿城百姓置於水火之中,流民暴動破城只在頃刻之間!”
台下軍民百姓安靜下來,目光灼然看向高台之上,搖光公主掃過眾人,音色朗朗,肅清寒夜。
“《韓非子》有言: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注②】。而今臣不密其身,官不恤於民,沂州城危如累卵,孤既執掌軍權,便以鎮國之名,行殺伐之道!貪官汙吏吸食百姓血肉,孤便要宰碩鼠以肥倉,殺州官以利民!”
晨風驟起,天地似有回應。搖光公主披風獵獵作響,凝視一雙雙憤怒血紅的眼睛,目光轉向府軍將領那邊,放輕了聲音。
“三日時間,諸君想必也各有思慮,無論是為自身著想,還是州城官員威逼利誘,此番一行孤不做逼迫。若想退出,這便請去,隻盼諸位將領能自省此身,為將者,‘生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注③】,孫武此言,君可當得哪條?”
校場靜默片刻,無人動彈,偶有騷動者,皆被軍民怒目而視,幾位市井長者甚至手持拐杖,瞪著熟識看著長大的軍官後輩,似是後者稍有動靜就要抄起木杖打過去。
搖光公主站在上首,注視台下動靜。良久,唇邊綻出笑意,此時天邊泛明,日頭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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