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長輩垂詢,似乎問到得意處,這公子挺直腰杆、容光煥發,配上腰間環佩,頭上金冠,渾似隻趾高氣昂的大公雞。
“侄孫月前得太子殿下賞識,領了禁軍副統領一職,麾下三千人,現在東宮當值!”
季和章眉頭皺得更緊。
“那你遇事就該多思多想,太子殿下賞識你什麽?為何要用你?用你做什麽?”
若當真是器重,東宮侍衛統領不應該時刻候在儲君身邊護衛周全麽?輕易便允假出來接迎親長,擺明了是太子在向他這個丞相伯祖父示好。
“啊?殿下說我文采風流出眾,所以把我調到身邊了。”
在北邊見多了能乾務實的官員將領,老頭子現在見到這種腦內空空的世家公子便覺得難以忍受。隨即呵斥道:“你文采風流,所以被調去做親衛武將嗎?你給我回去就辭了差使,好好研習武藝!真是丟人現眼……”
“動動你的腦子,淮南扣我妻女做什麽?”
禍不及妻兒,那位若真是這樣的性格人品,朝廷也不至於被逼到這般地步!
走到鹿鳴巷,正巧迎面遇上幾名官員,袍服青紫不等。這些都是族裡正當值,聽到家主回來後告歸的族人。
老頭子指著侄孫對匆匆趕來的族人道:“你們也別總把心思放在朝堂上,修身齊家之後才是治國,也要多費心神教養家中子侄!”
一群叔爺輩的族中長輩恭恭敬敬垂手應是。
等回了府邸,一行季姓官員簇擁著老頭子先拜祭過祖上先賢,這才進了主屋大堂。
眾人接連回話向家主補充言說朝廷南遷後的諸多事宜,這些在北邊大多都有淮南校事府匯總消息給他看過,老相爺擺擺手打斷他們的話。
“民生如何?”
“我隨淮南車隊一路南行,見鄉間耕田雖少有人跡,也幸而未荒廢。但一眼看去,禾苗青黃,少有人巡護,細看農事也是敷衍。
城內倒是熱鬧,然許多店門前紅綢未摘,顯見是新盤的鋪子……”
商鋪大多新開,老丞相一看便知城內皆是虛假的繁盛。內中門道,但凡有執政經驗的州官都知道其中蹊蹺。
太平世道,百姓安居樂業,城中穩定的老商鋪就會居多。新盤轉租開業的酒樓鋪子多了,便說明關門倒閉的商戶更多,城中經濟不穩,民生凋敝。
更何況還有城外廣闊的耕地良田,農為國之本。歷來司農的官員考核最是嚴謹,且民以食為天,如此雙管齊下,農戶都無心於農事,顯見朝政不穩,都已影響到了下層百姓。
淮南治下可不是這樣……
老丞相沉沉歎了口氣。
一名紅色補服的中年官員抱拳道:“族叔,這已是多方博弈的最好結果了。”
他年紀看上去不大,眉間已有好幾道深刻的紋路。
“您也知道,世家勢大、人口也多,拋下了汴京的萬畝良田來寧城這裡,家業再大也禁不起全族近萬人坐吃山空的揮霍啊……”
更何況大周立朝幾百年,大小世族豈止百家?
那麽多家族隨著朝廷蜂擁搬過來,舊都大世家有舊產,可還有那麽多新貴呢!資源有限,自然就要擴張吞並了。
世家之間的互相傾軋容易引發眾怒遭排擠,於是各家便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下層百姓。城中商匠的店鋪私產,城外廣袤的農田耕地,便如此被悉數吞並轉化為貴族土地。
良家農戶失地便只能去做佃農,不僅要交春秋稅,還要向主家交地稅租錢。大周律法又有規定,每歲收成官府隻按田地收成比納稅,余糧皆歸主家,佃戶得多少全憑主家安排。
“世家配合默契瓜分田地私產,陛下,呃太子殿下要靠世家支持對抗淮南,且這些年國庫和皇家私庫也都見底,若是交由世家去折騰,效率總比指望天下各州繳稅要強……”
所以朝廷對此便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世家禍害百姓了。
“我們和許多大人也商量過對策,但世家勢大,根本撼動不了根基……”
尤其是先前,世家護送皇帝和太子南下有功。後來天家父子對上,又各自向朝臣世家示好,前後便許了頗多官位出去,朝堂之上世家勢力立馬便抱團壯大起來。
季和章花費了兩朝時光,用門下幾代人的心血精力,挑撥聯合從朝堂瓦解剔除出去的世家這便又重新站了回來。甚至因著利益擴張、彼此之間不需要對上,世家朋黨團結得比以往更堅實牢固。
堂內氣氛沉鬱,季氏入朝的官員年紀最輕的才三十許,發冠間已隱見白發了。
“族叔,非是我等坐視,如今局面朝上朋黨派系林立,我們實是盡力了。
先前與世家就大爭過一次,我們不惜暴露自己聯合諸多官員,又請了告老致仕的盧左相出馬,想在大朝會上奏請太子頒旨遏製世家與百姓爭利。
左相本不情願,是我等三翻四次上門跪請才打動他,他雖出面但也提前相告說此舉定徒勞無功。果然如他所料,大朝會反對聲巨,民間被世家煽動,險些鬧出民變……”
說是民變,誰又知是不是世家私兵呢?百年來,投身大族隱匿私藏的人口不計其數。這些小規模的民變,既是世家的反抗,也是威脅。
不僅如此,皇室也與世家有百年通婚的血緣聯系,各族族長連番進宮在天家父子之間遊說大哭、賭命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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