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韻漠然:“你沒醉,為什麽?”
“你當年因我受蝕骨釘之刑,後來又因我送洛藕而被誣陷害死谷梁淺,你走後的每一天,我都生活在痛苦裡。
我知道就算再次將我放在當時的情境下,我還是會一樣的選擇,但我良心不安。
我對你愧疚,曾經我試過酗酒澆愁,卻發現醉後你頻來入夢,我更是害怕,從此隻敢清醒。”
天韻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我可沒空頻入你的夢。”
方路迷僵硬地提了提唇角:“
“然後呢?”
這是天韻並不知曉的往事,恰好驗證了她的猜想,果然方路迷和師尊之間有過另外的交集。
方路迷:“可是舊雪大人並沒有傷害螢歸,但我想她當時一定用靈力在螢歸體內感知了一遍,所以當她將螢歸還給我的時候,她對我的眼神比往常又冰冷了很多——”
天韻對方路迷所說的‘冰冷’感同身受,並不覺得意外。
師尊對世上任何事,只有冰冷,和更加冰冷。
不過天韻並不明白,正是因冰冷如鐵之心,才不會被打動,因此寒羚山才能成為世間一切不平的最終決斷處,才能不偏不袒地對眾生進行審判——審判者通常都是冰冷無情的。
一旦有了感情,人就有了漏洞。任何安全機制裡,最薄弱的一項永遠是人心。
“之後呢?”天韻問。
“之後舊雪大人對我說了兩個字:認罪。”
天韻心弦一動:“認什麽罪?”
方路迷:“不知道。但我當時心虛,一聽到說認罪,我腦子裡便羅列出無數條我的罪行。可是無論是哪一條罪行我都不能去認,難道要我承認是我吞佔洛藕嗎?”
天韻冷冰冰:“為何不行?本就是你。”
方路迷:“倘若我要是承認,早在寒羚山,早在冰原我就承認了。天韻,我沒有勇氣承認,我身後還有十多位祖輩在看著我,我不能讓方家毀在我手上。”
這些話現在聽來很諷刺,方路迷那麽害怕毀掉方家,但方家卻已然滅絕了。
“繼續說吧。”天韻沒再逼他。
方路迷:“當時我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下意識做的第一件事是將螢歸的耳朵捂了起來。然後我對你師尊說:‘請舊雪大人明示,在下要認的是什麽罪?’——如今想來,大概是怕被螢歸聽到他父親昧著良心的謊言罷。”
天韻沒說話。
“你師尊當時也沒說話,只不過她卻做了一件事。”說到這裡,方路迷眼神中那種恐懼又一次重現,發著抖扯過天韻的手,按上自己胸口的位置,“在這裡,你師尊往我家每位長輩胸口都打入一根冷弦,包括我,可彼時商風林只有我一個清醒之人,所以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天韻皺眉不解:“打入冷弦做什麽?”
為何不乾脆殺了他們?
“威脅。”方路迷發抖的唇間隻擠出兩個字。
“威脅?”
“你師尊對我說,從這一刻起,我被宣判為雪山不可饒恕之人。要麽我主動前往寒羚山認罪,要麽每一年初雪降臨之際,我方家會有一位先輩為冷弦誅心,葬身於丘墳海。”
丘墳海相當於修真界的亂葬崗。
在修真界,若被寒羚山審判定為大罪之人,那麽他接下來的一生會經過兩個階段,首先他會被押送到薄暮湖去囚禁,在那裡他的心靈將會被滌蕩至淨;
然後會被誅殺,屍骨將被拋進丘墳海。
舊雪的意思很明顯:你方家每個人都是大罪之人。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方路迷頭垂下去,頗有無力回天的沮喪,“十四年間,我家陸續有六位先輩先後死於丘墳海,長輩們沒辦法去丘墳海斂屍,故沒人知道他們是被冷弦誅心而死。”
“但你知道。”天韻冷冷道。
“我知道。”
“可是十四年,你都沒有去承認罪行。”
“天韻呐,倘若我將這件事告訴我任何一位長輩,他們都會同我說,即便賭上十幾年的時間和所有方家人的性命,也絕不可以向修真界承認罪行。”
“為何要這麽執迷不悟?”
“為了方家傳承上千年的祖業。”方路迷歎息,“每個方家人都是背負著十多代先輩的目光活著,任何決定都事關家族榮辱,因此我不能娶丹青,不能給我自己的孩子做一個好榜樣,即使我每日對你懷著愧疚,卻也不敢向修真界澄清。天韻,這就是我,卑微怯懦的一個小人。”
到了這時候,天韻還能說什麽。
但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難怪方路迷每次見到師尊都會那般恐懼,因為他體內被埋入了箜篌冷弦。
不止是他,還有其他方家人,他們體內相同地被埋過一根冷弦,只是他們自己並不知曉。
所以無論方家人是被天竹草毒死,還是無端於子時月上時分倒地而死,抑或是被釘入僅一枚蝕骨釘後離奇身亡,卻最終都能在他們體內發現箜篌冷弦,那是因為冷弦從始至終都在他們體內。
原來師尊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無辜的。
只是十四年前,師尊究竟是於怎樣的契機了解這一切的呢?
師尊這算是為她報仇嗎?
還是僅僅只是在履行寒羚山的審判之職?
方路迷:“你師尊是我見過最可怕的審判者。她知道每個人內心最害怕什麽,於是她會直擊人心中最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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