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一種,對齊國來說,都是守不住的局面。
但蕭瑾還是決定要守。
要說為什麽,其實也沒有那麽多理由。只是不習慣在還沒有竭盡全力之前,就輕易認輸罷了。
看著樹林裡正在組裝投石機的將兵,蕭瑾揮旗,下令:“放箭。”
霎時,數百支黑箭從城牆頭射出。
流矢細密,猶如天公降怒,潑下的傾盆大雨。
頃刻間,百發沉默的箭隱入叢林。看不清飛掠而過的殘影,斷裂之聲卻蕩在耳畔,尖銳清晰。
鳥雀驚飛,倉皇逃往別處。
啼叫聲伴隨著利箭釘入皮肉的悶響,投石機轟然坍塌,濺開一片鮮血淋漓。
哀嚎之音此起彼伏,秦雪庭混不在意。
揮劍斬斷箭支,面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微笑,對身側副將下令:“讓盾兵出列,擋在前面,架攻城車,強攻進去!”
“是!”
盾兵護住攻城戰車,怒聲嘶吼,撞倒了數列衛兵。
都城左右兩翼湧出禁衛軍,策馬而來,持劍衝殺,越過大如車蓋的盾牌,取了敵方首級。
然而這邊剛倒下,又一隊將兵持盾襲來,似乎源源不斷。
秦雪庭行的是不要命的打法,數支衝鋒隊在前方送死開路,掩護士兵靠著城牆搭好雲梯。
士兵剛爬上雲梯,便被一支襲向面門的羽箭,貫穿了整個頭顱。
屍體墜地,印出一團紅。
無數雙戰靴踏過士兵的身軀,他的臉被靴底碾碎,鮮血淋漓的四肢嵌入石板,極為妥當熨帖。
硝煙彌漫,他的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
蕭瑾沒有精力去計算,這場仗到底打了多久。
只知道大門被攻城戰車撞開時,堯軍似乎爆發出了一陣足以遏住天邊行雲的呐喊。
葉績沉默不語。
半晌,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句:“燕王殿下,我們的人,擋不住他們。”
蕭瑾的手搭在城牆上,垂眼看著這一切。
然後回應:“我知道。”
葉績的聲音從未如此滯澀:“殿下,為了城中百姓,不如打開其它幾門,降了吧。”
蕭瑾沒有說話。
硝煙漫天,她看著底下的殘屍斷戟,想到了很多東西。念頭一轉,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春潭街的柳,京城的雪。
筵席上,滿杯屠蘇酒。問月殿前,朱衣似血,朝顏伴著夕顏。
碧波悠悠,漁夫執槳,嗓音嘹亮,一曲越人歌。
月渡河的水日複日,年複年。
歲歲年年,向東流。
一幕幕畫面從眼前晃過去,最終定格在滿院輝煌,楚韶抬起頭,望向百盞燈籠的瞬間。
楚韶的眼睛裡,有很好看的燈火。
燭光閃爍,她說:“多謝。”
……
蕭瑾閉上了眼。
睜開眼後,對葉績說:“不降。”
兵戈相接,掀起衝天震響,葉績似乎愣了愣,沒聽清蕭瑾的話。
所以蕭瑾重複了一遍。
“我說,寧死,不降。”
語罷,下城樓。
數不清究竟戰死了多少人。
到了最後,蕭瑾的視線被鮮紅漫過,一片模糊,恍惚間她幾乎記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只知道揮劍,斬下,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將兵們死的死,逃的逃。
直到最後一名負隅頑抗的禁衛軍被劍刃刺穿胸膛,墜地,一切才落下帷幕。
倒下的瞬間,蕭瑾看清了他的臉。
是禁衛軍首領,葉績。
蕭瑾的心中再不可能生出任何悲意,但用血劍斬下敵方副將的頭顱時,卻發現自己的手還是抖了抖。
這樣的顫抖無關其它,只因一柄利箭破空射出,貫穿了她的右腿。
“嗖——”
還沒感受到痛楚,又一柄箭襲來,釘進左腿。
蕭瑾從馬背上跌落。
墜地的瞬間,身上的所有傷口齊齊迸裂,她卻沉默,沒有喊出聲。
很奇怪,痛到極致了,反倒感受不到一點兒痛意。
嘴唇裡漫出血,蕭瑾甚至懶得去揩。反正,也抬不動手。
更何況,擦不擦,也都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蕭瑾本想閉上眼,就這樣睡去。一點刺目的光卻擠進眼縫,晃得她險些以為,自己又穿回去了。
睜開眼,才發現是一截泛著冷光的劍,正懸在她的面門上。
看著秦雪庭手裡的長劍,以及背後那把弓。
蕭瑾總算知道,剛才射中腿的那兩發冷箭,究竟是誰放的了。
意識到裝了這麽多年,自己終於從假殘廢,變成真殘廢了。
蕭瑾躺在地上,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從一具完整的屍體,變成一具殘廢的屍體了,內心略顯無奈。
無奈之余,忍不住開始笑了起來。
聽著耳畔的笑聲,秦雪庭動動手腕,把劍抵在了蕭瑾的眉心上:“燕王殿下,你笑什麽?”
蕭瑾說不出話,只是繼續笑。
每笑一聲,唇間的血就越湧越多,似乎流不盡。
秦雪庭微微蹙眉,嗓音卻動聽:“你是在想,你當年不該救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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