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努力護住的頭部都如此,更別說別的地方了,左、右手臂都破了幾處,腰也刮了條長口,左腿骨骨裂,右邊那條腿的膝蓋破了個大口,其余大大小小的青紫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誰能想到呢,當初的江鎮小霸王,阿婆哄乾爹疼、身邊總跟著江南勳一堆小弟的江鍾暮,居然在開學第六天就摔了個鼻青臉腫、可憐兮兮的。
謝知意眼眸沉沉地看著,壓了好半天氣才道:“不想去我那邊住?”
“不想給你添麻煩,”江鍾暮回答得很快。
“不麻煩。”
“我住在宿舍就可以。”
話音落下,狹小宿舍陷入沉默,一人站著一人坐著,中間隔著大片空隙,就這樣對視。
年長者眼眸幽沉,像是叢林裡深不見底的潭水,即便有鳥獸停留,也無法掀起任何波瀾。
另一人澄澈稚嫩,淺琥珀色眼眸倒映著對方身影,寫滿了不肯妥協的倔脾氣。
燈光將梧桐樹影拉長,順著陽台擠入宿舍,纏繞在厚重白膏上,印出複雜繚亂的花紋。
“真不想去?”終究還是年長者妥協,她歎了口氣開口:“你留在宿舍會很不方便。”
“不用你管,”江鍾暮倔得讓人想打。
謝知意卻是個好脾氣,或者說是沒辦法和一個到處是紗布的人發火,她只是定定看著江鍾暮一眼,然後就妥協道:“好,我和你輔導員說一聲。”
她說完便轉身要走,卻因為一聲悶悶發出的謝謝而停頓,她沉默,撲扇的眼睫遮掩一切情緒。
可能是摔了一跤後,把腦子裡的水甩出來了?
謝知意不禁這樣想,分明現在的情況才是自己想要,可偏偏心裡頭悶得發慌。
咎由自取。
她突然想到這四個字,扯了扯嘴角,掛上慣用的溫和面具,房門被打開又很快被關上,帶著外頭的聲音一起消失在過道。
隻余下的寢室裡的江鍾暮,她低垂著頭坐在木椅上,風吹起發絲,將紗布遮掩。
宿舍的燈泡不知用了幾年,昏黃不清,將原本銳利的五官骨架都模糊,少了幾分疏離肅穆,多了幾分孤零零的破碎感。
江鍾暮想起前兩天,唐黎三人抱怨宿舍的光線,她便說等軍訓完她去買個新燈泡換了。
果然事要想到就做不能拖,現在好了,又得延遲兩個星期。
她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丟在旁邊的手機嗡嗡震動兩聲,江鍾暮卻懶得理,扭頭看向窗外出神。
連自個都不知道在想什麽,可能真的是把腦子裡的水摔出來了,對方不跑了,甚至主動讓江鍾暮住到自己那裡,這對以前的江鍾暮而言,幾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現在出現了,反倒冷著臉拒絕。
今天下午也是,之前恨不得想盡半點粘著對方,現在極力拉遠距離,能扯著牆壁站起,就堅決不要謝知意攙扶。
去醫院的路上是謝知意開車,兩人一句話沒說,除了必要的對話,就只有江鍾暮在回來的路上說了句:“剛剛花多少錢?我還你。”
謝知意專心開車,隻說了句:“這事起因在我,我該負責。”
江鍾暮便沉默,一直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徹底無話。
雜亂而壓抑的情緒將整個人的壓住,連身上時不時冒出的疼都被無視。
十九歲的江鍾暮就這樣坐著,地上的影子被拉長、稀薄。
外頭還有一陣陣的訓練聲,不知道是那個連隊做得極差,被教官大聲罵得狗血淋頭。
高大的梧桐被吹得搖晃,水泥頂上有雜亂的腳步聲,老式的樓房就這樣,隔音極差。
大抵過了一個小時,她才僵硬地動了動,試探性地扭了扭左腿,作死的代價就是發出一聲控制不住的嘶聲,還有久坐後的癢麻,好像有千百在螞蟻在肌肉裡爬。
江鍾暮艱難地往前挪了挪,往旁邊抽屜一扯,裡頭放滿了包裝粗糙的薄荷糖。
她拿出一顆,熟練地撕開包裝袋,然後往嘴裡一丟。
劣質的薄荷香精味在舌尖擴散開,冰涼的氣息一下子湧入四肢百骸,把胡思亂想的腦子都凍住。
她行李極少,所有的東西還填不完一個行李箱,但還是特地用了一個書包來裝薄荷糖。
阿婆還笑她,小時候不愛吃糖,怎麽上大學以後還貪吃上了。
透明的綠色小球被頂到後槽牙,緊接著用力一咬就破碎開,甜到帶苦味道被碎渣帶著,填滿整個口腔。
江鍾暮終於下了決定,不再這裡呆坐著,準備起身洗漱,再躺到床上去。
可門外又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宿舍門被推開,這一次不僅有謝知意,還有兩個跟在她身後的舍管,一前一後抬著一個行軍床。
江鍾暮一怔。
謝知意手裡頭還提著不少東西,忙不贏去看江鍾暮,先讓舍管將行軍床放下鋪開,緊接著又道:“謝謝姨,要不是有你們兩,我還真搬不上來。”
那兩人年紀稍大,皆是慈祥模樣,笑著道:“才三樓罷了,有什麽好謝的。”
“對對對,你上學那會可沒少麻煩我們,那會還嬉皮笑臉地喊姨,現在就跟我們客氣上了?”
“東西擺到床邊吧,不能妨礙到別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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