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遊苦心算計千年也未能如願, 想要找到這座上古的海外仙島談何容易?
顧弦望苦思冥想,最終想到先前她們曾得到的那隻琉璃盞, 琉璃盞上有星圖,或許就是駛向卝麓的航線所在, 而悅神劍就是打開外部陰渦的鑰匙。
但問題是秦嶺以後琉璃盞一直是由龍黎收納, 後來到了福建內蒙一直到歸墟之中, 將她救出來的時候她身上除了一把劍外再無他物, 東西不在她身上,她事後問過桔梗, 琉璃盞同樣未藏放在走鼠手中。
龍黎居無定所,根本也沒有藏東西的地方,何況她們自秦嶺後始終同行,她也沒有藏放的時機才對。
這一耽擱,又是許多天,直到有一日楊白白打來電話,三言兩語恰好提及當初顧弦望給他打電話要債的事,這時她才靈光乍現,是了,當初她們回家置喪,在蘇州的老屋裡曾住過一夜,那地方龍黎到過兩次,會不會對她也有特別的意義?
如此一想,顧弦望即刻動身,她先回蘇州掃墓,而後又去探望了江家夫婦,回家後循著記憶在各種犄角旮旯一頓翻找,最後果然在媽媽臥房的衣櫃下層發現了包裹起來的琉璃盞,這層擺放著家裡的老藥箱,藥箱裡除了琉璃盞外,還有一封包在牛皮信封中,鼓鼓囊囊的信。
她認得那手字跡,在花會上,她曾覺得那字極有風骨,漂亮非常。
信封是舊的,家裡藏放許久,有些褪色,墨跡卻是新的,亮堂堂的黑,像昨日才落的筆。
信封上寫:吾念親啟。
顧弦望拆開信,裡頭真正的信紙只有一張,之所以顯得厚重,是因為後頭還夾著許多張折疊起來的作業紙。
她翻開那張信:
弦望,
見字如晤,盼你展顏。
時夜已深,我於故地借光一盞,想與你說些什麽,可消磨良久,落筆竟又無言。
江南溫婉,舊時我曾數度途經,卻不曾有過片刻感念,而今僥幸得閑,倏覺月色溫柔,夜風亦柔,俗言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弦望,我想是江南似你。
這些日子以來,夢魘愈重,許多碎片落於識海,我亦漸漸習慣於那些幻音的存在,我所欲追尋的答案仿佛近在咫尺,但於今夜見你淚顏,我卻有一瞬滿心惶然,臨崖卻步,不外如是。
當你言及過往,期盼舊時離去之人是你,我無可言表,隻覺肝腸寸斷,心如碾絞。
自夜郎初見,至秦嶺風波,你我相識說來不過寥寥數月,在此以前我隻覺歲月漫長難捱,盼有終期一日,可遇你以後,我卻又怨光陰苦短,恨不得刹那白首相攜。
你說,人心貪婪,人心易變,如我這般,怕是也要討神佛著惱。
也罷,倘若有朝一日此信啟封,那我應當也得了報應。
弦望,語字貧乏,難述萬一,僅懇願你於未來勿再自輕自厭,你不知曉,我如溝渠,而你則是照亮渾水的綿長月色,我本無來處,是你予我歸途。
我料想今日所做決斷,來日定會惹你厭棄罷,可你終歸是心軟之人,時歲深久,總會諒我,呵,說到底,是我怯懦,心期萬全,力未可至,可即便窮途,我也願盡此身全力,與天再爭半子。
摘星峰一願,我未盡筆。
倘若有幸,我期許來日得你肯允,能去看一出你演的戲,爾後漫步鬧市,緩緩歸家。
倘若無幸,我期許來日你盡得歡喜,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弦望,紙短情長,然平生一顧,至我終年。
龍黎盡筆
紙頁翻動,娑娑而響,一張張幼時的作業紙上,畫的全都是她的臉。
顧弦望拈著紙頁,苦苦回憶,那一瞬瞬,一篇篇,直到每張紙面落滿了濕意,墨跡線條暈不分明,她才茫然想起:那是大巴上她倚窗夢魘的睡顏,是篝火旁失神的側臉,是蠱洞裡噎住巧克力的尷尬,是月色下迷茫的遙望,是摘星峰覷看木牌的好奇,是埋骨坑乍見星圖的驚豔。
太多張臉孔,太多個瞬間,這是龍黎的一夜未眠。
是她的至此終年。
原來在無人知曉的時刻,她早已偷偷與她道過別。
…
顧弦望收折起紙頁,這封信,這些畫,她已看過無數遍,原以為不會再哭,但次次回神,掌心一抹,還是滿手濕痕。
突然,樓梯上傳來輕微的開門聲,她一怔,慌忙爬起,將紙頁收回櫃中。
尋上樓,大門已經重新關上,腳步聲在二樓,臨近書房,顧弦望快步趕去,在門口倏然詫異,“師父?”
尚如昀剛放下提包,正從書櫃下格取物,他嗯了聲,搬出一方木匣放在桌上,從裡頭翻取出厚厚一疊信封,對齊穩妥後方才收入提包中。
他覷了眼顧弦望的臉色:“同他們鬧了一夜?”
顧弦望趕緊抹了把臉:“是,昨夜跨年,葉蟬她——”
“無妨。”他擺手,“你大了,自可安排。”
“剛才在樓下?”
“……是。”
尚如昀看著她的腳:“去披件衣裳,隨我去個地方。”
顧弦望尚有些晃神,頓了一下,忙又應是。
司機將車開到院外,顧弦望跟著他上車,沒問去向,這一路車卻開出市區,直驅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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