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長長的一段黑暗道路後, 容夙一抬頭,看到了遠處山和藍天相連的一片, 白雲翻湧不息,太陽只露出一角,灑落的日光卻暖融融的。
她一瞬間恍如隔世,伸手看著指縫間仿佛會躍動的日光,長呼出一口氣,心裡的想法是:終於出來了!
紫田回頭來看她,本來是想催促她走快些的,畢竟沒有誰能讓小姐等待。
但當她看到容夙眉眼間的恍惚和放松時,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她想,這個來自正陽宗外門的弟子大概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她不會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小姐生性好勝、掌控欲極強,是不會容許有誰和她交手而能佔到上風的。
況且還有生命關聯這樣對小姐來說堪稱逆鱗的存在,所以容夙以後的日子會如何,誰都說不上來,只能看小姐以後的心情如何。
*
溫泉的水是溫熱的,澆在身上暖融融還要勝過日光照耀,輕易能讓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容夙看得目不轉睛。
但容夙只看了一會,那些驚訝的情緒便全部消失了。
她拒絕了紫田要服侍她沐浴的舉動,擺手待她離開後,才脫掉身上冬青色的衣服,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沉進了溫熱的泉水裡。
水下的世界迷蒙看不穿,溫泉咕嘟咕嘟地響著,萬籟俱寂裡,容夙生出了一種很難得的心安。
如果能選擇,她其實不想離開水下無人的世界,她願意一人與山與水,與天地間所有不會說話、沒有意識的東西相伴,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但她從來沒有選擇,所以她很快露出了頭,臉上滴著水,頭髮濕漉漉。
她長歎一聲,並不過分貪戀溫泉的舒服暖和,很快洗完身體走了上來。
溫泉的邊上放著一個四方架,容夙看不出它的材質,但聞著那股淡淡的木香味足以知道不是凡品。
畢竟南明峰囚牢裡的刑架都要用梨花木來做,況且是別的東西呢?
四方架上放著一個同樣雕刻花紋的長盤,盤上置著一襲觸手光滑柔軟的黑衣,想來是紫田給她準備的。
容夙摸著那衣衫沉默了一會,心想這樣精致華麗的衣服一穿出去,再和誰打上一架就要報廢,真是暴殄天物。
但誰讓世族家大業大呢?
世族的財物是拿來丟水裡聽響的,底層修士的性命是用來搶那些丟水裡響聲都不夠清脆、因而被世族嫌棄的東西。
那她現在穿上了這樣華麗的衣衫,她算是爬到了和世族一樣高的位置了麽?
容夙不由笑了一聲,抬頭看看正是青天白日的,很適合做白日夢。
笑完後,她穿上那襲黑衣,抬步走出溫泉殿。
紫田就站在殿門外面,看見容夙的一瞬間眼裡掠過一絲驚豔。
那顯然不是因為容夙的面容,畢竟她臉上有一道兩指粗的刀疤,就算原來的臉再俊逸出彩,此時也絕對算不上驚豔。
能讓紫田驚豔的只有容夙這一身的氣質。
石室剛見容夙時,紫田對她的印象只是一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睡了自家小姐的正陽宗外門弟子。
後來到了囚牢,三個多月的折磨,紫田對容夙的印象變成了很能忍的小修士。
再到小姐主動撲倒她,紫田心裡對容夙的印象已經碎了一地。
此時容夙的形象再次在她心裡生出來了。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容夙穿了來自南宮一族的黑衣後確實變了許多,但也有那三個多月折磨的原因。
此時在紫田眼中,面前這個人像極了一柄刀,一柄藏在黑夜裡斂盡殺意、沉默幽深的快刀,刀出則見血。
她比關進囚牢前多出一股森冷和鋒利,或許應該叫做堅韌,在堂堂南宮衛的許多折磨裡咬緊牙關死撐過來的堅韌。
她打起來架來能不要命,卻不是真不要命,而是想活命的那種不要命。
這樣一柄刀一定很好用,但也很危險,時刻能割傷持刀人的手。
但紫田想到了自家小姐初立威時那些堆成小山的屍體和雷霆手段,看向容夙的眼神裡只有欣賞而沒有提防,因為小姐是一定能夠收服這樣一柄刀的。
她於是難得溫和喊了容夙一聲:“容小姐。”
既然小姐不殺她,小姐和她結了生死結,小姐的性命和她相關聯,小姐還和她睡了三次,那麽她這樣叫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但容夙卻有很大的問題。
她一瞬間就皺緊了眉,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鬱意,黑眸裡有殺意和痛苦交融著掠過。她的聲音含著一絲顫抖,在紫田聽來只有嘶啞:“別叫我小姐。”
容夙抬眸看向紫田,眼裡神情都是認真和嚴肅:“我不是什麽小姐,我只是正陽宗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
紫田沉默,她想說容夙早就不是正陽宗的弟子了,她通玄境六重的修為不會是正陽宗的外門弟子,她和小姐結了生死結,小姐也不會允許她再是正陽宗的弟子。
但黑衣的女子眉眼間有濃鬱到無法驅散的陰霾,她於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問道:“不叫容小姐,那我該叫你什麽?”
直呼其名不是很合適,畢竟她和小姐有那樣的牽扯和關聯,但若以道友相稱,容夙現在的修為還真不配。
“叫什麽都行,不要叫小姐就行。”容夙右手一縮,不自覺想去摸熟悉的黑刀,但她隻摸到一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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